“大家伙儿还愣着干嘛!”一个大爷随手抄起路边小吃店的钢制圆凳,用凳子腿儿招呼着人群,大吼,“砸车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围观的呆滞群众终于开始行动。

所有人随手拿起身边一切可以用的东西,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帮着砸车。

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击打声传来,警车的每一块玻璃、钢架和铁皮,都承受着极限的撞击和拉扯。

车子里的谭既来被震得心口发麻。

他已经看不见了,残存的听力感知到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噼里啪啦,分不清是什么东西什么材质,在与警车以极高的频率接触。

孟桐和李则安都傻了。

前者回过神来后,冲到车边势单力孤地驱赶人群,大声喊着:“后退——危险——”

但是他徒劳无功。

没有人在意他的呼号。

大家只想帮忙救人。

盲目又热情。

而后者又抓住了一丝希望,挣扎着爬起身。

他站在车门前,看到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向他奔来,拿着各种工具想要帮他,帮他把谭既来救出来。

那个瞬间他热泪盈眶。

好多好多年前,所有人都在逃离。

很多很多年后,人们都回来了。

“哗啦——”

是玻璃清澈的破碎声。

片刻,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比任何体育赛事激发的喊声还要狂热。

他们都在兴奋,或举手或拥抱,庆贺同心协力,成功击碎了玻璃。

李则安抬头,看到两个还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彼此搀扶站在警车的后备箱上面。

他们一边把锤子还给车尾灯处的某个大叔,一边又几脚下去,跺垮残余的车窗玻璃。

他们很默契很得意地交换眼神,又同时回头,披着傍晚余暇,对李则安笑了笑。

孟桐冲过去把那俩高中生拉下来:“危险——下来——”

他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另一个人按着肩膀甩在地上。

臀骨在撞击中生痛,也震动了他还没修养好的肋骨。

他喘着粗气撑起身,看见李则安义无反顾地从后挡钻进了车厢。

“李则安,你他妈疯了吗——”

他喊的太激烈,以至于眼镜挂不住,弹了一下掉落在沥青路面。

世界不再清晰。

但孟桐头脑一瞬间变得澄明。

起初他看到李则安发疯一样地砸玻璃,以为他纯粹出于警察的责任感,又或者为童年阴影所触动撩拨,所以行为失常。

现在他迟钝的意识到,那些原因可能会有,但最重要的是——李则安在意谭既来。

非常非常地在意。

李则安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解开安全带,解锁车门,抱起谭既来,从副驾钻出。

谭既来浑身又僵又冷,像冰雕一样保持着坐在副驾的姿势,头紧贴他右边胸口。

明明不能呼吸,但是谭既来皱了下眉,闻了极重的血腥味儿。

他在快睡着了的时候,猛然感知有人把他抱在怀里,离开了警车。

想都不用想,他知道是谁。

眼眶周围的肌肉麻木酸胀,赤红的眼泪从眼尾滑落。

他听到他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导哆哆嗦嗦说:“卧槽他太危险了,你交给我,给我……”

他不愿意跟他导走,总感觉他导弄不好会把他头拧下来。

他动了一下胳膊,往李则安怀抱深处瑟缩。

他导大概以为他已经变成僵尸,要动手了,在瞬间掐住他胳膊,大声跟李则安吼:“你他妈快扔掉他!他要掐你脖子了——”

谭既来感到委屈,在心里“嘁”。

他不会的。

下一秒,他感觉到李则安抬腿,冲着前方一脚蹬出去。

随着激烈的动作,谭既来感受到李则安胸腔里爆发了滔天怒意:“滚——”

谭既来心麻。

他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肺脏腑都在震都在颤。

谭既来又想流泪。

别生气……

不值得……

如果他能说话,说不定会故作轻松地半开玩笑,问他“如果我变成了僵尸,你会怎么办”。

想想觉得这话伤感,所以又开始庆幸舌头打结。

他感觉他在风里奔跑。

他鼻尖盈满血腥。

在风声血气里,他又闻到一股很淡的体香。

不是小苍兰的味道,也不是洗衣液的清爽。

那就是李则安身上的味道。

他贪婪地嗅着,闻了很久。

不知多久。

眼前的黑忽然变成白,他在白茫茫中又回溯过去二十年。

他看到幼儿时期的自己跟爸妈在公园划船,隔壁的小白船里,小李则安躲在舱内乘凉。

他看见童年时期他乘火车去奶奶家消暑,另一截车厢的同一个座位,坐着李则安和他的奶奶。

他看见少年时期的除夕夜里,他跟几个发小约好年夜饭后赶初一零点的电影,而签完协议的李则安,早他们一秒,撑着伞路过他家小区门口。

他最后看见在鬼森林的入口,他跳下孟桐的哈雷,顺着来时的路狂奔,其实李则安就蹲在不远处的湖边打水,还伸手想接他,但是没有接住,于是跟着跳到湖里。

他们擦肩而过很多年。

谭既来睡了很久。

久到都没意识那股香何时消失,然后被浓郁的来苏水味取代。

他扇动鼻翼,慢吞吞地思考自己应该是被送到了医院。

他又闻了很久的来苏水味儿。

后来他就习惯了,仿佛空气本来就是这种味道。

直到后来他闻到了鬼森林清新的空气。

然后是牛肉粉勾人的香气。

他好像路过了长市的小吃街,回到了生日那天。

他还记得他送给他,满街喧闹的人烟。

来苏水再次充斥鼻腔时,有人握着他的手,细细地摩挲。

他感觉太痒,于是轻轻挣扎。

那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跟他说:“我走了。”

谭既来不舍,又去抓他,只抓到满手空白。

“谭既来?”黄嘉河看见他抬手,“你醒了吗?”

谭既来轻眨两下眼睛,慢慢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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