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一次合上,这次段司宇是真正离开,不再折返。

彻底的静默。

辛南雨还在心虚,坐着没敢动,也没敢收盘子,不动声色偷瞄颜烟。

颜烟垂眸,盯着桌上空了的餐盘,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不出生气与否。

长久的沉默令人焦灼。

终于,辛南雨忍不住问:“烟哥,你......还好吗?”

颜烟回神,摇头说:“没事。”

有一刹,颜烟差点以为,他们还在北城,段司宇说的是“晚上见”,而不是“明天见”。

他到底在干什么?

决定好不再有交集,现在又前后矛盾,两意三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自流。

他到底在......

心慌什么?

颜烟站起身,下意识想找点事做,驱散异样的情绪,将那人从脑海中彻底甩出去。

瞄见空盘,颜烟伸手去拿,叠着整理,说:“我帮你洗碗。”

这可把辛南雨吓着了,忙说:“不用不用......”

但颜烟手不停下,还在收,辛南雨也不敢抢着阻止,到时候摔碎了,更是麻烦。

无可奈何,辛南雨只能跟着一起收,把剩下的餐盘叠好,紧跟在颜烟身后进厨房。

“给我吧,我帮你洗。”颜烟走到水池,放下餐盘,又接过辛南雨手里的。

“......烟哥,”辛南雨欲言又止,小声说,“厨房里有洗碗机,不是我怕麻烦你,是真的不用洗......”

颜烟骤然清醒,意识到他的行为是在往失控方向行进,冷静半分钟,说:“抱歉,我擅自把餐盘放进水池里。”

颜烟情绪稳定下来。

辛南雨放下悬着的心,“没事,我本来也要先把残渣冲掉,再放进洗碗机。让我来吧,你先去坐着休息,我热一点喝的,你尝尝味道,我保证好喝!”

“好,谢谢。”

出了厨房,颜烟坐到沙发上,腿刚贴到沙发毯,蓦然想起,这位置刚才被段司宇坐过,又赶紧站起身,坐到另一头去。

一股挫败感陡然出现。

他想忙着做点什么,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需要他帮忙。

颜烟背往后靠,彻底地放空,什么都不想。

吊顶的水晶反光,在墙面上映出几道光圈,模糊,清晰,再模糊,再清晰。

过不久,脚步声渐近,颜烟对焦视线,坐直身体,恢复到淡然的常态。

辛南雨走近,端着一套印花茶具,放到茶几上。

“烟哥,”辛南雨将茶倒进杯中,“你尝尝,一点都不苦,是清甜的那种。”

颜烟接过茶杯,端视杯上的花纹。

不是欧式那种清晰花纹,反而朦朦胧胧,强调色彩,更像一副印象派的画,很明显不是工厂批量出产的。

辛南雨看他注意到花纹,傻笑着说:“烟哥,杯子好看吧?我去陶艺店帮忙,老板就同意让我免费做几套杯子,自己带走。”

“你还会做杯子?”

“当然啦,好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风铃,这个兔子摆件,还有你现在坐着的毯子,也是我亲手织的,不然十几万怎么可能够装修这里?”

辛南雨抬起下巴,有些神气,像是在求夸奖。

“你的动手能力很强。”颜烟勾唇,吹了吹茶面,小汲一口。

一丝桂圆的味道,红枣味浓郁,确实清甜。

“好喝吗?”

“嗯。”

“我还会做很多好喝的,奶茶也会做,什么焦糖奶绿,茉莉奶冻铁观音,如果你想喝的话,我都可以做......”

辛南雨打开话匣,便停不下嘴,颜烟静静地听,时不时给个回应,再汲一口茶,竟感到一丝安然。

夜深时,辛南雨说倦了,不停打哈欠。

颜烟看出他的困意,主动说:“去睡吧。”

“烟哥你呢?”辛南雨问。

“我再坐会儿就上去睡。”

“好吧,你早点睡,可别熬夜。”

拐弯走上楼梯,辛南雨脚步一顿,终于想起他忘记的事,回头问:“烟哥,我能问问,你和段先生是什么关系吗?”

“以前是朋友,”颜烟学着辛南雨的话说,“后来闹掰了。”

“......这样啊。”辛南雨睁大眼睛,心虚地移开视线,转身快跑上楼。

周围彻底寂静。

楼梯处的夜灯开着,灯光昏黄。

颜烟拿起茶几上的兔子摆件,就着暗光看,摆件是用粘土做的,粉粉白白,色彩舒服可爱,拿出去卖绰绰有余。

兔子。

他怎么可能是活泼的兔子?

活泼一词,与他从来不搭边,就像谦卑一词,与段司宇从不搭边。

颜烟轻嗤,将摆件放回原位,上楼回房,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心口感到微微亢奋,并不是享受旁人感激的轻飘感,而是一种安全范围内的高兴致。

因什么而起?

颜烟不森*晚*整*理清楚。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别人闲谈琐事,不追求效率,不在乎意义,只是打发时间。

慢节奏并不是件坏事。

也不是每件事,都必须有目的与实现步骤,而就算拼命努力过,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可惜......

他从前不信这些道理,做许多事都别有目的,寻求意义,包括居心莫测接近那人的方式。

......

除夕夜后,颜烟大半个月都待在学校里,因为认错字的尴尬,他实在没脸去酒馆,更没脸见到段司宇。

实习暂告一段落。

开春后就要查重,颜烟大部分时候在忙论文收尾,等到闲暇时,才会点开段司宇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多是宣传酒馆的图文,几月几日有什么活动,几乎没有关于段司宇自己的内容。

三番五次点开,颜烟还是没有点赞,留下一点痕迹,他就像个偷窥的贼,束手束脚。

开学后,颜烟提前将论文发给导师,确认没有大的问题。

完成阶段性的目标任务,颜烟终于敢去酒馆,点上一杯气泡水,独自做个简单庆祝。

当然,这次他绝不会再点荔枝挑桃。

初春将冷冬的寒意驱散。

上次他来时,门口还摆着那颗圣诞树,而现在已经换成一块霓虹灯牌。

学生回校,酒馆再度恢复热闹,不到九点,前排已经被坐满。

颜烟仍旧躲在角落,刚要扫码点单,却蓦然想起,他充值过会员月卡。

这卡要怎么用?

段司宇好像还没有说明。

程序里也没有无支付的点单的选项。

颜烟立即点开段司宇的对话框,主动发消息,几乎没有犹豫,因为找到了正当理由。

yan:您好,请问月卡要如何点单?】

duan:请直接发送饮品与桌号。】

yan:一杯柑林蜜柚,24号桌。】

duan:稍等。】

颜烟不知道段司宇上次调的饮品叫什么,凭感觉选了杯带“柑”字的。

孤高的身影由远及近。

颜烟没想过段司宇会亲自送过来,不由得屏住呼吸。

咚——

玻璃杯轻放在桌上。

“谢谢。”颜烟没抬头,装作淡然。

“不客气。”依旧是微冷的声音,却又有些变化,不再是冰,而是将要融化的雪,些微软乎。

不对,声音怎么会是软乎的?

颜烟暗道自己胡乱形容,急忙喝一口气泡水。

入口是浓郁的西柚味道,只在后调里出现一点柑橘味,过甜,不及上次好喝。

颜烟皱了皱眉,懊悔点错,并没有察觉,段司宇只是后退一步,还没有离开。

“不喜欢?”段司宇问。

颜烟吓了一跳,忙抬起头说:“没有。”

段司宇似乎剪过头发,上次他们见面,发丝已过耳,如今剪到耳上半厘,多了点学生气。

猛不丁对上视线。

颜烟心脏漏跳一拍,赶紧说:“味道很好。”

段司宇挑挑眉,“月卡在第一次消费时激活生效,有效期从今天算起。”

言下之意是,前半个月他没来的时间,不用算在月卡有效期内。

“好的,谢谢告知。”颜烟点头道谢。

“不客气。”

短暂的交谈。

段司宇转身离开,身影隐入吧台,颜烟终于敢呼吸。

不知为何,这点小插曲过后,柑林蜜柚味道好上许多,甜味没有第一口时明显,柑橘味变得浓重。

也许是因为冰化。

一如既往,颜烟听完全程的表演,在午夜灯开时,打开电脑,检查论文有哪些需要优化的小地方。

蓦然间,一人影遮住眼前的光,有人拿着电脑,坐到他的桌对面。

颜烟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又一次与段司宇对上视线。

琥珀色。

灯光够亮,颜烟此时才发现,段司宇的眼瞳颜色并不深,反而很浅,因此添了几分深邃感。

他要说点什么吗?

段司宇应该不想被打搅。

这么想着,颜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专注力。

当柑橘味的清香逸散,从段司宇身上飘到他鼻尖时,别说改论文,他连目录都要看好几遍,才想起下一步要干什么。

不自觉,注意力放到对面,颜烟用余光感受。

段司宇盯着电脑,正蹙紧眉头,不像往常那般从容,好像有些苦恼。

是课业的问题?

段司宇的专业,他记得是艺术史论,他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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