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两人回程西岛。
颜烟下了船,直奔派出所,一刻不想耽搁。
西岛小,岛上消息灵通,有人在码头落水这种稀奇事,只要一天,就能在岛民之间传开。
一进派出所,大厅中的人,除了一部分旅客,剩下的都齐齐望过来。
颜烟骤然警惕,回头,检查段司宇的口罩。
口罩松垮,大半张脸露在外,颜烟皱着眉提醒,“口罩戴好。”
段司宇手揣兜里,不拿出,反倒俯身,将脸凑到颜烟面前,非要让颜烟帮忙整理,不讲道理。
颜烟无法,伸手拉高口罩,再用力摁紧,严实遮好,“有病。”
被骂,段司宇却反以为荣,眼睛得逞地弯着。
做过记录,警察将两人带到调解室,辛南雨和纪泽正对坐,纪泽身旁还坐着个年轻男人,衣冠楚楚,助理打扮。
二对一,辛南雨明显处于弱势。
“烟哥,宇......北晴哥。”见两人进来,坐到身旁,辛南雨似是吃了定心丸,松一口气。
不像在海中那般惊恐,纪泽已恢复嚣张的模样,指着段司宇,咬牙切齿问辛南雨:“他又是谁?”
“我哥。”跟着段司宇混不久,辛南雨已学机灵。
“他的远房亲戚,辛北晴。”
段司宇翘起二郎腿,比纪泽还嚣张,“你三番五次纠缠我弟,不经同意私闯民宅,对他耍流氓行龌龊事,今天还试图溺毙民宿的客人,这样还不进去蹲一段时间,不太合适吧?”
段司宇夸张的功力,纪泽显然没有体会过,当即红着眼睛暴起,蛮横拍桌,“他妈的神经病,你少胡说八道......”
“警官,他现在还涉嫌侮辱我,罪加一等。”段司宇打断,看向主位的警察。
“安静!”警察厉声警告纪泽,指着让人坐下,“这里是调解室,不是吵架的地方。真实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监控和聊天记录都是证据,你现在要做的是向受害人道歉,寻求谅解,不是在这里逞威风!”
教训过纪泽,警察又看向段司宇,提醒:“你也注意言行。”
场面暂时平静。
纪泽身旁的男人动了,勾起公式笑,“颜先生,这次确实是纪泽做错,您觉得多少赔偿金合适,我们这边都可以接受。”
拿钱息事宁人,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颜烟冷淡地说:“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解,纪泽必须被拘留,并且保证以后再不纠缠辛南雨。”
男人笑容一僵,改变话术,“您只要接受和解,我们一定会写保证书,承诺纪泽不再来西岛找辛先生。”
“我不接受和解,”颜烟摇头,“以及,就算我不接受,纪泽也必须写保证书,并且承诺做到。他受拘留,是他推我下水应受的惩罚,他做保证,是他枉顾辛南雨意愿的道歉,一样都不能少。”
态度坚决,无可退步。
一时寂静,无人出声。
段司宇侧视,余光中瞄到颜烟的神态,不由自主勾起唇,心口发软,又有一丝酸。
冷淡却坚毅,不破的厚重冰层,对敌人是坚不可摧的盾,对受到偏袒的人,却是最有安全感的盔甲。
只是可惜,如今受到偏袒的是辛南雨,而不再是他。
首次调解以失败告终,纪泽暂留在派出所,三人走入街道,都有些疲乏。
夜幕降临。
上了段司宇的车,辛南雨独自坐在后排,像蔫了的白菜,勾着腰,无精打采。
段司宇往后视镜里一瞄,直呼其名,“辛南雨,等会儿回去,把你和纪泽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许有任何隐瞒。”
“是!”辛南雨坐直,被吓得恢复了精神。
渊源并不复杂,不过是平凡生活中,随处可见,最俗套的那种。
辛南雨高中时就清楚自己的性向,谈过一个男朋友,男友高他一届,毕业时要出国,两人便和平分手。
上了大学,经过社团的学长介绍,辛南雨认识纪泽,相处之后感觉不错,家世也相当,自然而然在一起。
但不像辛南雨这样单纯,纪泽明显纨绔得多,私生活很随意,性.爱如穿衣,只要外貌尚可,谁都可以。
初时在一起,因为新鲜感,纪泽还会收敛。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日子久了,纪泽觉得乏味,索性骗辛南雨有事要忙,其实是去风流寻欢。
事情败露,理所当然,辛南雨主动提分手。
纪泽却不同意,还拿性向威胁辛南雨,说只要分手,就把事情捅到辛南雨家里去。
辛南雨不堪其扰,更无法忍受被威胁,就主动向家里出柜,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但一直活在象牙塔内,从小纯真到大,辛南雨高估了父母的爱,也低估了父母的顽固程度。
结局就是如今的光景,拿上所有行李,被赶出家门,从云端跌落到底,是死是活都毫无关系。
而在辛南雨走后,纪泽又反悔,辗转于人打听到他的位置,到西岛多次纠缠,忏悔道歉,非要接他回江宁,说能养得起辛南雨。
无论辛南雨如何拒绝,反抗,都无济于事。
纪泽就像听不懂人话,非要做俗套故事里,浪子回头的“深情”角色,自以为世界中心。
直到上次被颜烟撞见,事态出现转机,才发展成今天这般。
辛南雨本很平静,说着却开始掉眼泪,最后抱头大哭,涕泗横流。
“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事,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有了能倾诉的对象,辛南雨把所有委屈都倒出来。
对这种悲恸的场面感到无措,颜烟不会安慰人,只能扯一张抽纸,给辛南雨蘸干眼泪。
辛南雨哭得咳嗽,擤了鼻涕,脆弱得不行,想找个依靠,便抱住颜烟,靠到他肩上。
沉浸在难过里,这回,辛南雨没能接收段司宇的眼神警告。
段司宇蹙紧眉头,“被赶出家门而已,你哭什么?你父母比我爸还迂腐,断了就断了,正好早断省事。”
从前段司宇总说段玉山迂腐,但好歹每逢六月,段玉山都会跟风转发个彩虹图,维持完美的社交人设,就算是装样子给合作伙伴看,也装得有理有据。
更何况,段玉山也非全然是装,时不时还要应邀,参加客户或同窗的同性婚礼,男女皆有,甚至有的是二婚。
“我难过当然要哭,”辛南雨很委屈,“我就要哭!”
说话间,眼泪又往下流。
颜烟睨一眼段司宇,无声警告其闭嘴,再度扯纸,擦掉辛南雨脸上的泪。
“行,谁有你能哭。”段司宇侧开视线,勉力忍耐烦躁。
不多时,等辛南雨平静,段司宇开始问正题,“纪泽已经向家里出柜了?”
辛南雨摇头,“没有。”
段司宇匪夷所思,“那你为什么不反过去威胁他?他的性向,不和你一样么?”
辛南雨一愣,苦着脸说:“......因为我是笨蛋。”
所以从没想过这种事,被威胁了只会慌张坦白。
为了找补,辛南雨又说:“但是!如果他根本就不怕,我反过去威胁也没有用。”
脑子缺根筋。
段司宇感到头大,帮着捋顺逻辑,“就是因为他父母不接受,他才会怕出柜,故而以己度人,认为你也怕,所以才拿这个威胁你。”
辛南雨听得云里雾里,还未点头,民宿的大门先被推开。
砰——!
门砸到墙壁。
“颜烟是谁?出来。”一中年男人进门,面目凶狠,视线锁定在三人身上,风风火火冲过来,身后是调解室里纪泽身旁的年轻人。
段司宇迅速反应,挡到颜烟面前,顺手抄起扫帚,木杆抵在桌沿一劈,掰成两半,丢了一半给颜烟防身。
“这好像是纪泽他爸,我去他家的时候见过。”辛南雨小声嘀咕,声音有些抖。
段司宇并不震惊,像已知晓答案,等纪父走近,举起棍子,狠狠往前挥,似要不计后果打下去。
然而,木棍只是贴着额发擦过,并未触到对方,纪父却已被这动作吓得后退,嚣张的气焰消去大半。
“怂包。”段司宇嗤笑,故技重施,又挥一下木棍,看纪父被吓得一抖,刻意反复戏弄,逗猴似的。
“你......”
不等纪父暴起,段司宇先打断:“你儿子喜欢男人,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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