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盛夏, 蝉鸣高枝。

奚昭嫌屋里热,便让人打了张矮竹床送过来,再铺层竹席, 就放在花房里, 凉快得很。

这日, 她和平时一样, 太阳一出来就钻进了花房。趴在冷冰冰的竹席上, 再顺手挑了本书翻看起来。

那盆睡莲摆在离她不远的长廊上,能晒着太阳, 上方还系了个钻了孔的长颈瓶子, 接连不断地往下滴灵水。

灵虎本来在角落里玩球, 看她直接趴在竹席上, 连层软被都不愿铺, 便两只爪子把球一蹬, 再跳至矮床。

毛茸茸的脑袋往她身上一撞, 不住拱着。

“嗷——!”怎么老往竹席上躺, 会受凉的!

奚昭看都没看它,一手拿书,另一手按住他的脑袋, 一推——

“别往我身上凑,一身毛, 热死了。”

灵虎扑腾着爪子,又抱着她的袖口咬, 像要跟她的手臂摔跤似的。

奚昭正看至关键处, 被它闹得心烦, 赶了两回都不见它走,索性一合书。

翻身, 顺势躺在床上,再把它抱起来,左右两晃。

“你是不是也热?”

灵虎“嗷”了声。

算是吧,但它能忍。

奚昭又道:“也不知道夏天什么时候能过去,热得连门都不想出。”

灵虎甩了两下尾巴。

是啊。

热得很,它都不愿多动。

夏天也就剩一二十天了吧,估摸着很快就入秋了。

“想到了——”奚昭忽坐起身,两手仍捧着它的前肢,“干脆给你把毛都剃了,定要凉快。”

对啊——什么?!

灵虎挣扎起来,又开始嗷嗷呜呜地叫。

好歹毒的人!

这回不用她赶,灵虎便一骨碌翻下了床,重新叼起草叶子做的毛球,拿四只爪子不住弹着。

奚昭又接着方才的地方读起来,将已翻旧了的几页再三细读,她放了书,趿拉着鞋快步跑至门前。

她踩得地板噔噔作响,灵虎支起耳朵看她,没一会儿就丢了球,跑过去蹲在了她身边。

“嗷——”见她盯着那盆睡莲不动,它拿脑袋撞起她的胳膊。

做什么呢?

这破花有什么好看的。

奚昭瞟它一眼。

这大猫也太黏人了。

她转而看向睡莲。

有灵水日夜蕴养,这睡莲已有了大变化。

这么久了,睡莲还未凋谢,开得正旺。原本白皙的花瓣逐渐变得透明,像极冬日里覆在草叶上的薄冰,晶莹剔透。但摸着又是软的,也分外温润。

想起驭灵书上说,养灵和直接与灵物定契不同。一旦灵物外形发生改变,便是化灵的开始,需用血养。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隐约可见的浅浅莲花纹。

那灵虎也瞧见她胳膊上的契纹,突然变得急躁起来,爪子在木地板上不住刨着。

好啊。

难怪要和它解契,原来是另养着灵物了。

它又转过去看那睡莲,嘴里发出威胁式的呼噜声,呲出尖牙,一对耳朵也折成了飞机耳。

“啪——!”奚昭一巴掌拍在它头上。

“别闹。”她说。

呼噜声戛然而止。

灵虎乖坐在她身边,被那一巴掌打得顿时老实不少。

一时安静得仅能听见蝉鸣。

奚昭取过小刀,直接在契纹上划了个口子。鲜血溢出,她抬手横在花盆上。

一线血滴落在花盆中,沁入那透明的淡黄色花蕊,须臾就消失不见。

渐渐地,睡莲花瓣竟接连合拢,又成了未放的花苞。

奚昭再翻开书。

这驭灵书上明确写着,一旦开始用血养灵,要继续拿灵水蕴养灵体,适时加量。契主也可以服用些蕴灵的仙丹,如此便能事半功倍。

她暗暗记下,又转回竹床,继续读起驭灵书。

正逢午时,最能催生睡意。

读了半本书,奚昭就已困得睁不开眼了。

灵虎刚好转到了竹床上,她索性伸手一捞,抱着那毛茸茸的身子睡起觉来。

灵虎也蜷在她怀里打盹儿,没睡多久,就听见门外有声响。

动静极轻,但它耳朵向来好使,一听见声音就睁开眼,竖起耳朵警惕地望着门外。

不多时,门口悄无声息地出现道人影。

身形挺拔,如松似竹。

灵虎“嗷”了声,开始乱扭,爪子拍在奚昭臂膀上,想将她唤醒。

门口那人摇了摇头,示意它安静。

但已经晚了。

奚昭被它闹醒,迷迷糊糊地抓住作乱的爪子。

“别闹了,好困,再睡一小会儿吧。”

说着,她意识不清地抬起眼睫,也望见门口那人。恍惚望了半天,才认出来。

“蔺岐?”

蔺岐顿住。

好像头回听她这样唤他,不免心有起伏。

他忍下情绪,道:“奚姑娘,我来送书。”

奚昭眼神一垂,看见他拎着好些书。

却只当是在做梦。

蔺岐这段日子总有意无意地避着她,怎可能来这儿?

她含糊“嗯”了声,心里却想果真是个木头做的,梦里也只晓得给她送书。

实在困得很,眼睫缓眨两番,便又睡了去。

蔺岐等了半晌,不见她醒。

他面容平静地进了花房,先将那些书放在桌上,解开系绳。又将甩在地上的书本一一捡起,按她读书的习惯摆放齐整。笔墨纸砚皆放至原处,顺道将凝结了墨块儿的笔洗好。

放好书,再是那些枯掉的枝叶。掐了诀法,地上的枯黄叶子连同灵虎掉下的软毛,都打着旋儿飞出门外,落到了花圃里。

地面一时洁亮如新。

最后是些七歪八倒的杂物,悄无声息间便规整到了原位,就连她随意丢在床下的鞋也被他摆得齐整。

他做这些事时,竹床上的灵虎不敢再闹出动静,怕吵醒了奚昭,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看到后面,它竟生出种下一瞬这人就要过来把它也收拾一顿的错觉。

突地,两人对上视线。

看清他眼底的冷色,它顿时炸了毛。

看什么看!

它很爱干净的!

蔺岐对它眼中的敌意视若无睹,默不作声地上前,在竹床枕边放了枚玉。

这竹床是奚昭让人打的,不知从哪儿弄的竹子,灵虎刚跳上来时只觉冷得扎骨头。但这枚玉一放,原还有些过冷的温度顿时变得合适许多。

似是有所感应,没过一会儿,奚昭就松开了怀里的老虎,稍蹙的眉头也舒展开。

灵虎抬起爪子,扒拉了两下那块玉。

没瞧出什么异常。

它看向蔺岐。

见他静坐在矮桌旁,目不斜视,一眼都不往这边瞧,它才稍微放了心。

没有把它也“打理”一番的意思,这就行了。

不知睡了多久,奚昭总算悠悠转转地醒来。

模糊瞧见桌旁坐了一人,她撑着床坐起身。

“小道长?”她捏了把酸麻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那人视线移过来,与她相对。

“送书。找到了些驭灵的书,想着许有用处,便送了过来。”蔺岐稍顿,“不知晓奚姑娘在歇息,唐突惊扰。”

“没事,这不刚好醒了么。”嘴上这样说,其实她连眼睛都还睁不大开。

许是睡得太久,半边身子压麻了,脑袋也疼。

她忍着麻意捏了阵胳膊,却不见效。

想梳头发,但手麻得连梳子都抓不着。

“小道长,”她坐在矮竹床边,问他,“能不能帮我梳下头发?就简单梳一梳,手压麻了,到现在都没知觉。”

蔺岐略一颔首,起身拿过放在枕边的木头,替她梳起头来。

她平时不大出去,穿着打扮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方便怎么穿。像今日这般打定主意不愿出门,就连头发都懒得打理。随意拿根系绳束着,睡时便取了。

这会儿头发披散在身后,不过乱些,但也好梳理。

梳齿扫过发顶,力度适中,连头疼都缓解几分。奚昭眯了眯眼,竟又觉得困了。

她往前一靠,头抵在了他身前。

蔺岐一顿,恰好望见她颈后的咬伤。

伤口已经愈合了,唯见两枚血点子。

又想起昨日的事,他攥紧了手,耳尖隐有些泛烫。

打从他给奚昭梳头开始,灵虎就在旁边看着。

越看越傻眼。

不是!

这人怎么回事,一进门就整理内务不说,这会儿竟还替她梳起头了。

便是妖族,梳头也实在太过亲近。

难不成这人只是瞧着冷淡,其实一副热心肠么?

它想了想,跳过去,尾巴甩在了蔺岐腿上。

帮它也梳梳。

蔺岐不露声色地往旁让了一步。

灵虎:……

这人不对劲。

梳好头发,蔺岐又问:“奚姑娘,可要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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