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意

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天总有黑的时候。说到这里姥爷见门外天色也暗了下来，于是把中午的菜热一下就解决了。夜晚烟花在村子的天空上绽放，但是没有邵峰家的，在他记忆中很久以前他家就没有放过烟花了，他也不会让姥爷给他买，因为他知道姥爷的钱是用来给他交学费和其他必要的花费的，虽然他也贪玩但是却知道不能乱花钱。姥爷还常常给他说，人可以穷却不能没有骨气，更不能去偷去抢。确实姥爷虽然只有一只手能干农活，但一样把他给拉扯大了，没比别家孩子矮，也没比别家的孩子瘦。相反更因为相对艰苦的生活，邵峰很小的时候已经顶半个大人了，所以村里很多乡亲都喜欢他。但命运并没有因为邵峰现在的样子就放过他，刚过完春节几场春雨把田野乡间淋了个透，农忙的季节又来了，孩子们也过完了寒假重新回到了校园，姥爷为了多挣一点钱，从早到晚给别人犁地有时候就算下雨了也是先把活干完了才回家。一来二去不小心染了风寒，本来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姥爷为了省钱，只是叫别人帮忙用菜油刮了刮背又休息了一天就没当回事了，想着毕竟自己才不到七十岁，身体应该没啥大问题才是，倒是叫他一天都待在屋里还反而难受，于是第二天又下地了，但往往毫无准备的才叫意外。当邵峰周末回家的时候，发现门销子从里面把门锁着，就是有钥匙也打不开门，于是在外面使劲叫姥爷叫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答应，以为是姥爷午睡睡过头了，就决定先在门口做完作业再说，可是直到他把家庭作业做完依旧没人开门，他又站在门外使劲喊可还是没人回答他，一股不安袭上心头。太阳西斜，乡亲们干完农活都陆陆续续往家走了，邵峰看见隔壁的王大爷回来，就问他看见姥爷没，王大爷说昨天还看见他给张大婶家犁地，干到天黑才回家呢。听到王大爷这么说邵峰悬着的心才放心下来，可如果没人在家，门又为什么会反锁着呢？看天都快黑了，邵峰赶紧找王大爷借了梯子准备先翻进院子去再说，王大爷听邵峰要借梯子一下就知道要干什么，让他先别着急先他去找旁边的李二娃帮他开门，一个孩子翻进去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全，自己年龄也大了，还是让李二娃帮他比较稳妥。邵峰赶紧跑去找李二哥给开门，李二哥听完情况直接放下刚吃几口的饭碗，急匆匆的往邵峰家赶。结果果然和李二娃想的一样，等邵峰再看到姥爷时，姥爷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那一晚，村里很多人家的晚饭都推迟了，一串鞭炮声传遍了村子。很多人还以为是王老爷子走了呢，结果都没有想到是邵老爷子先走了，在村长的组织下在众人忙里忙外中的先安顿好了个大概，等到第二天天亮了灵堂才搭设起来，村里人都没有下地。村长帮忙张罗着让妇人们做饭，男人们挖坟的挖坟，布置场地的布置场地，没办法遇到了这种事别说一个孩子，就是一个成年人都不定能处理协调好。葬礼没有按照常规的时间进行，想到邵峰家里的情况村长和邵峰商量后决定当天就下葬，一是邵峰的家里确实没啥储备，很多乡亲都是自带肉和菜来的，二是怕时间久了孩子扛不住，各家的农活也要耽误不少。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姥爷的葬礼进行得多少有些匆忙，可人已经入土为安，姥爷的突然离去让邵峰感觉整个村子就只剩他一个人，宫崎骏说过：请记住那些对你好的人，因为他们本可以不必这样。而人在这个世界真正的消失其实是从别人记忆里消失，所幸他还有个孙子记得他的过往，并比他走得更远。

话说姥爷走后只留下一千多元的积蓄，让本就贫寒的家里更加雪上加霜，所幸村里人都知道邵峰家里面的情况，不时的接济他点或者找各种理由让他上门吃饭，这些恩情邵峰的记在本子上，哪月哪天在谁家里吃饭了，哪天谁又送菜了。而且姥爷走后邵峰变得沉默了许多，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人再叫他起床吃饭了、没有人给他盖被子了、没有人给他说哪里做错了。后来村长给他申请了低保，才勉强上完了初中，但是继续上学意味着要去更远的地方花更多的钱，而他也确实无力负担。所以初中毕业后他放弃了学业，进工厂做流水线、去工地打下手、捡垃圾这些他都干过，但始终找不到一种归属感，每每回到家他都要去姥爷和爹娘的坟头看一看，做一做和他们聊下天。老村长已经卸任两年了，说实话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想到不能让这个孩子这样继续下去，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但生活的痛苦之处恰恰在于不停击倒你的同时又给你制造希望。恰好那年镇政府的干部来村里做招兵宣传，一下给老村长提了醒。不如让邵峰去参军吧，总比在外面漂着好。一问邵峰多少岁了，邵峰说十七岁。又问他愿意去当兵吗？邵峰说他已经去面试过了，年龄不符合要求。这下把老村长难住了，这不符合要求怎么办？第二天老村长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去镇政府上找到镇长，镇长看见是老村长来了热情的接待了他，几句闲聊之后老村长也不绕圈子了，直接把关于邵峰的家庭情况详细给镇长说了说希望能走个后门，可镇长表示这事情归武装部管，他也没有权利做主。说着又让人带着老村长去找武装部部长，部长看见来了个老人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了解才知道是这么个特殊情况，但是武装部部长虽然从心里同情，可最后还是说这虽然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问题，可毕竟和相关政策不符，建议老村长帮他转达让邵峰后面这一年有空就多跑跑步锻炼锻炼，第二年要是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肯定把他送到一个好单位去。面对部长的承诺老村长虽然还想求情可嘴上还是代邵峰谢过了部长。但遗憾的是他老人家没有看到邵峰穿上军装带上大红花的时候，酷暑六月老人家中暑晕倒在地里，最终经不起山路的折腾，在去医院的路上咽下了气。老村长的一生有大半辈子都在给村子里默默做好事，谁家的狗不见了他要去找，谁家的鸡鸭跑丢了他挨家挨户的问，家家户户没有谁敢说没受过老村长的照拂，葬礼没按照他的遗愿从简进行，而是风风光光的操办了七天七夜，下葬那天本需要八个年轻力壮的中年汉子抬棺人也早就定好，可邵峰找到主人家说什么也要给老人家抬棺，他想这是他最后能给老村长做的了。老村长虽然没有看见邵峰参军入伍的那一天，可村子里的其他人却看见了。还未到寒冬腊月的北方，胸前的大红花依旧格外红艳，连同附近几个村子一共二十多个后生光荣的踏上了去往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