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首长是认可我的理由啦?马邑龙心里一喜。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就有门儿了。

你这张嘴也学会说好听的话了。不过,这话我爱听。刚才,我想你的话来的,你还真替老张找了挺像回事的理由。季永年说着话,目视前方,速度仍然保持不变。

果然,季永年说,昨晚你说过的话还算数?

马邑龙赶紧跟上,笑了笑说,首长,你哪像这个岁数的人啊!减掉十岁还差不多。

马邑龙说:当然算数!

这时,季永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啦,不想走还是走不动?不会不及我这老头子吧?

你可是拿你的职务和党籍为他打保票啊!

马邑龙站住了,可以说是愣在那里,似乎以前大家都过低估量首长的眼光、远见和气量了。他还后悔刚才自己太小心眼,不,不是小心眼,简直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了解他,我不收回我的话。

季永年绕过他的身子,往前走,说:你还敢说不跟我弯弯绕,你动这点小心思不就跟我弯弯绕吗?你不就是怕我看见小楼的残骸吗?实话跟你说我不高兴,但是,天意难违。什么东西都不能挡咱们航天发展之路,谁挡路就得搬开它,你想不搬,老天也会替你搬,所以,没有泥石流,这小楼也得拆,你用不着有心理负担。

那好,这事就听你的,要是出了问题我可只能挥泪斩马谡!

马邑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首长,我哪敢啊,您的脑袋是奔4,我是286,哪敢跟首长弯弯绕!

马邑龙步子一下慢下来,眼睛又盯着那个移动的背影,心想,这个身影实在算不上高大,但这个不高大的身影,实在让人敬佩,他能把说出来的话,再收回去,可见一个人的心胸、气量和包容度。想到这里,他觉得嗓子里有点儿哽,本想再接着表个态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两个字:“首长……”

季永年慢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肚子:你那点弯弯绕,我还不清楚!

怎么,看我要动真格的,你胆怯了?季永年停下步子,看着他。

道的两旁都是冬青树,它们站立的姿势就像哨兵一样挺拔、肃穆、密集,人从中间走过,这两排“哨兵”会把你的视线挡住,让你看不见两侧的风景。但,再往前走,就是三岔路口,小宾馆残存的遗容,便会映入视野。这样的话,首长的心情,还会好吗?他对小宾馆毕竟倾注了心血,看见它那副惨相,心情能愉快吗?一个人心情的好坏,往往影响着对当时当下那件事的决策。如果这样的话,老张的事还有希望吗?马邑龙心一提,大步迈到季永年前面,手一伸说:首长,我们走这条路,这条路好走。

没有!首长,我决不反悔!马邑龙再次挺直胸脯。

季永年不看他,继续走步。

他们继续往前走。有风,它裹挟着湿漉漉的空气,凉冰冰的,毛茸茸的,像有只小手,弄得你脸上、身上都痒痒的。

马邑龙跟上他的步子:您看,这次任务压力太大,没有老张这活电路图,别说我们心里不踏实,您心里能踏实吗?

季永年仍在往前走,但又把脸扭过来问马邑龙,你离婚也快有一年了吧?下一步有考虑吗?

季永年继续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快走,说:打住!别拍我的马屁,有话你就直说。

没想到,首长会主动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因为完全没思想准备,也感到有些突兀,所以说话结巴了起来:首长,我、我还没、没考虑。

马邑龙咧嘴笑了笑:首长就是首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咋不考虑?不是有现成的吗?

季永年头也不回:没这么简单吧?我来基地这么多回,天天热身,你哪次陪过我?有什么话,跟我直说,别绕圈子。你还是想替老张说话吧?

这……

秘书笑着站住了。马邑龙紧跑两步跟了上去,与季永年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这什么?你不能主动一点?

季永年看了看他,从他跟前走了过去,噌噌噌地甩开大步。

我……

他一边敬礼一边回答说,我来陪首长热热身。

我什么?该出手时就出手,还等着天上掉馅饼不成?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对你来说,现在把你的个人问题处理好,不是头号大事,也是二号大事。我们都是男人,应该有个正常的家。我并不赞同那些只会干工作,一点不顾家,甚至连家庭都舍弃的人。一个生活残缺的人,其他方面也不能保证没有残缺。

季永年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见他后打了个手势,接着又问他一大早站在这里干吗?

马邑龙虽然颔首称是,但心里却没了底,要不是首长提醒,他真没想过自己居然已经成了“生活残缺的人”。

马邑龙挺直胸脯,等着他们从楼上下来。

是啊,残缺,马邑龙正掂量着这两个字,季永年又发话了:苏晴过得怎么样?她这辈子不容易啊。我也算是看着她成长的,我还记得她刚来基地时小姑娘的样子。现在已是上校了吧?

季永年和他的秘书下楼来了。

马邑龙点头说:是。

也是这时候,他听到隐约的咳嗽声,继而又是说话声。

还有个女儿?

昏黄的路灯,还没来得及熄灭,天轰地一下醒了过来,透出一大片亮光。夜和昼的交替原来比火箭点火腾飞的速度还要快,就眨眼间的事儿。

是的。

还是睡不着,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上的天色亮了起来,索性穿衣下床,走出门去,直奔招待所。他要赶在季永年晨练之前,把他堵在门口。但他到得显然早了,看看表,才五点一刻,他只好坐在台阶上抽烟,烟头一红一灭,一红一灭,脑子里却想着怎么和首长磨嘴皮,他知道,只要耐着性子再磨一磨,老张的事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季永年又接着说:我在这里当家的时候,曾下决心要帮她再组建个新家!作为领导,一级组织,有这个责任啊!司炳华是个好同志,如果不是他牺牲……不提了,大清早的,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伤感!感情这种事,我们外人不好多插手,也不好勉强人家。她是你接来的兵,你对她应该比我还了解,了解就是基础,有基础就可以发展,你一个大男人,主动一点,别拿着那个劲嘛!不是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全有个通病,好讲个什么面子。面子真有那么重要吗?有时候,面子是会害死人的!它束缚你,这不行那不行,三下两下,把好事也给耽搁了。在这个问题上,拿出你为老张办事的劲头来。人,有时候需要交流,如果你不说为什么不能撤下老张,我就不会认为对老张的处理会影响到大局,还会认为就该这么处理。这也是为他着想,毕竟出事的是他的儿子。一个人背着思想问题上岗,也是很危险的。咱们干的都是细得不能再细精得不能再精的活,弄不好,手一抖都要抖出个大窟窿来。所以,你去找老张好好谈一谈,让他必须先卸包袱,轻装上阵,把任务完成好……

吸完最后一口烟,掐灭烟头,又接着躺下睡觉。

马邑龙猛然站住,用洪亮的声音回答:是!

他索性又坐起来抽烟。

季永年细细地瞅他一眼,仿佛戴着老花镜。瞅完,转身又继续快走:还有,你跟苏晴的事,要抓紧,要革命和生产两不误!

这一个晚上,马邑龙基本没睡成觉,躺在床上,心一直悬着。那感觉哪是躺在床上,像是躺在发射塔架上,人整个吊在半空中,忽悠来忽悠去的。

马邑龙手并不放下,而是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

马邑龙怔了几秒钟,无奈地抬起右臂,敬完礼,说,首长,那您早点休息吧。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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