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那一次,表面看是江述行率领玄鹰军意外遭遇埋伏、死伤惨重,之所以草率出兵,是因为萧承邺听信敌方声东击西的诡计,下令玄鹰军全军支援。

实际上,虽然没有证据,但年少时的谢烬隐约听人提起过,后来从萧长勖那里和经历过那场战事的老将口中也得到过佐证,玄鹰军覆灭的真正原因是萧承邺即位之初根基不稳,忌惮江家功高盖主,故而利用这场战役削减江家势力。

或许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萧承邺对敌方兵力预估不准,原本不打算如此惨烈,最后却差点让整个西北防线崩塌。

当时谢烬只有不到十五岁。

萧承邺左算右算,没想到谢烬能够担起重任,短短几年内接替江悬父兄的位置,几乎快要成为第二个“江家”。

这几年萧承邺没有停止铲除异己,但凡不顺他心意的,轻者贬谪、重者流放。他试探过谢烬几次,但谢烬实在不像有城府的样子,除了带兵打仗就是玩,萧承邺便不像防着江家那样防着他。

“江家如何覆灭不是世人皆知的事么?”谭正则冷笑,“三朝重臣,功高震主,萧承邺甫一即位便暗示江帅交出兵权,江帅不放心这位新帝,迟迟不肯,这才有了幽鹿峡之变。我义父谭慎之与江帅多年好友,事发前一月二人还互通书信,你说我如何知道?”

谢烬垂眼,微微皱眉:“谭大人……”

“怪我没本事,不能给义父报仇。”谭正则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叹,“谢将军,江帅对你有抚育之恩,你难道不恨么?”

恨……

囚车不远有士兵巡逻,谢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江述行带大的,故江家倒下之后,他才能够得到玄鹰军余部信任。

能不恨么?

江述行、江凛、还有江悬,一夜之间,谢烬失去了最尊敬的长辈、最信赖的兄长、还有……

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罢了,多说无益。”谭正则收回目光,“谢将军请回罢,萧承邺多疑易怒,你最好不要在这里逗留。”

说完他便看向别处,无声地表示送客。

谢烬站着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告辞。”

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

树叶踩在脚底,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声响,谢烬一个人向林子深处走去,直至四周杳无人烟。

谭正则的话回荡在耳边。——“亏你还是玄鹰军统帅,你忘了江家是如何覆灭的了吗!”

玄鹰军……好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三个字了。

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动,寂静月夜下格外清晰。

谢烬停下脚步,盯住声音方向,缓缓拔刀:“什么人?”

吱呀——

熟悉的轮椅响动,林夙缓缓从一棵大树后现身。

“林先生?”谢烬把刀推回去,皱了下眉,“这么晚,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夙不紧不慢回答:“我自然是和谢将军一样,散步赏月。”

谢烬走上前,问:“今夜有刺客,你知道么?”

“有所耳闻。”

“这里没有别人,我直接问了,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林夙轻笑,“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有能耐。”

“养几个刺客而已,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林夙一哂,没再跟谢烬迂回,直白道:“不是我。”

谢烬点点头,说:“刚好,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林夙好整以暇:“请讲。”

“那个刺客,谭正则,可用。你能想办法救他么?”

林夙愣了一下,这回真心实意地笑了:“谢将军,他是行刺皇帝的刺客,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贼。”

谢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而认真道:“我知道,所以我问你有没有办法。看今天萧承邺的样子,应该不打算立刻处死他。”

林夙收敛笑意,想了想,说:“有。”

谢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不过我帮你这个忙,你怎么谢我?”

谢烬得到自己想要的,态度立马敷衍起来:“你想要什么,记在王爷账上吧。”

林夙笑了:“好。”

谢烬回到帐子,月亮已升至中天。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来自山野的鸟叫虫鸣。

望向远处,江悬的帐子孤零零立在高处,里面透出光亮,显然人还没睡。

今日萧承邺遇刺,江悬跑出来看热闹,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日后怕是要有些别的流言蜚语,比如萧承邺豢养男宠之类。若是林夙在这里,他一定喜闻乐见,巴不得萧承邺名声越臭越好。

谢烬叹了口气。

他仍旧不知,江悬的心到底在哪里。

细细想来,江悬好像从未表现强烈的想要逃脱的欲望,对谢烬也不冷不热,甚至几次表示不想谢烬插手他的事。

那是他真实所想么……

谢烬直觉不是。

秋猎持续三天,之后几日,萧承邺都没有再让谢烬见过江悬,也没有让江悬离开过帐子。

终于等到返程回京,谢烬仍旧在队伍最前,江悬的马车跟在萧承邺步辇之后。不同来时,今日江悬戴着面纱和斗笠,没有刻意让其他人回避。

谢烬自然也见到了他。

只是远远一面,隔着人群和一层薄纱对望,江悬很快收回目光,坐进马车里。

谢烬牵着缰绳回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公子,”玉婵悄悄问,“您和那位谢将军,当真是旧相识么?”

江悬“嗯”了一声,说:“小时候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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