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不在意他,但他在意你得紧。”萧承邺轻描淡写道,“你劝一劝,说不定他就同意了。”

江悬一口答应:“好啊,改日你叫他来,我试试能不能劝得动。”

萧承邺似乎没想到江悬答应得这么痛快,眼帘微抬,瞧着镜中人问:“你说话当真?”

江悬云淡风轻地反问:“我为何要骗你?”

瞧了一会儿,萧承邺笑了:“好。改日我带他来。”

江悬凌晨才入睡,这会儿并不太清醒,举手投足透着股懒洋洋的劲。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放在唇边吹凉,浅浅喝了一口,问:“今日不用处理国事么,还在这不走?”

萧承邺说:“我叫何瑞去拿折子了,今日在这陪你。你若困了便再上床睡一会儿。”

江悬也不客气:“那我歇着了,你自便。”

萧承邺笑笑:“好。”

江悬没回床上,而是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翻看。他很少对萧承邺这么温和,眉梢眼角都没有平日里的冷淡嫌恶之色,似乎出去散心又见到故人之后,心情变好了很多。

萧承邺一面觉得这样也很好,一面又不自控地因为江悬无关于他的快乐而产生某些阴暗的想法。

他静静看着江悬,直到何瑞将今日要批的奏折搬来。

有不少,堆在案几上很高一摞,不用看也知道至少一半与豫州旱灾和蜀地水患有关。萧承邺皱紧了眉头,不悦道:“一点小事没完没了的上奏,就不能让朕安生几天么?”

何瑞宽慰道:“皇上当心身体,莫要动气。有些事不急,放一放也无妨。”

“……罢了,早些看完,眼不见为净。”

不远处江悬听到二人谈话,抬眼望向这边,萧承邺察觉到他目光,看回去问:“怎么了?”

江悬随口问:“还是豫州的事么?”

萧承邺点头:“年景不好,四处闹饥荒,成天净是这些糟心事。”

江悬垂眸想了想,没有接话。他虽然久居深宫,但外面的事通过萧承邺也知道一些。近两年天灾不断,加之萧承邺暴政,各地早有不满。江悬自小兵法看得多,治国安邦之策学得少,但也知道民乃国之根本,他委婉提过几次要萧承邺体恤民情,但萧承邺刚愎自用,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久而久之江悬也懒得再劝。说到底这大梁是他萧家的大梁,楼起楼塌,与他无关。

但江悬还是不可避免想起那些活生生的人,他于多年前曾途经陇西某地,那里刚刚经历过战火和饥荒,白骨盈野、民不聊生,沿途净是难民。年少时的江悬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他所亲眼看到的饿死的老妪、抱着母亲手指吮吸的婴儿、吃观音土活活撑死的孩童,上奏到朝廷,不过是纸上一句轻飘飘的“灾民四十万余”。

想着,江悬闭了闭眼睛,问:“豫州旱灾这么久,朝廷没有开仓放粮么?”

“自然放了,灾民也往徐州转移了不少。”萧承邺不悦道,“豫州人多,救灾总得需要时间。”

——开仓放粮还不能缓解灾情的话,想来不是人多的问题,是中间出了差错,多半,有硕鼠偷粮。

江悬看着萧承邺,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

萧承邺要的并非真正的国泰民安,而只是他眼前的歌舞升平,他想掌控一切,而“天灾”不由他说了算,所以他只听自己想听的,至于灾情真正如何、死了多少人,他并不关心。

从他坐上这个位置那一天起,他便沉迷在了权力带来的至高掌控欲中,对大梁如此,对江悬也如此。

江悬看透这一点,更觉得他荒谬可悲。

二人相对无言,江悬先移开目光,重新拿起自己的书。

秋日暖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洒了江悬一身。他像只晒太阳的猫,没多久便开始犯懒,不知不觉阖上眼帘。

萧承邺抬眼,刚巧看见江悬手臂垂在榻外,指尖要掉不掉勾着那本薄薄的书。萧承邺转头给一旁磨墨的何瑞递了个眼色,何瑞走过去,拿下那本书,找来一张薄毯给江悬盖上。

“江公子睡着了。”何瑞回来,低声对萧承邺禀报。

萧承邺“嗯”了声:“让他睡吧。这几天他也累了。”

“昨夜天牢走水,外头嘈杂喧闹,想来惊扰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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