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引川跪在吴丹面前,默默地守着腹中那个慢慢生长起来的小小的生命。
在吴丹肚子的孩子有七八个月的时候,祝引川离开了吴家,去了市里的集训班。
祝引川本来没打算去的,他成绩本来就优越,去不去都无所谓,比起集训班,他更在意这个即将出生的弟弟。
但吴丹催促他离开,说是要给弟弟做榜样,以及——祝望舒回来了。
这个男人在吴丹怀孕几个月后,终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了吴家。
祝望舒的眼里除了吴丹看不到别人,祝引川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脚下的蝼蚁,两个人待在一起怎么也处不好,吴丹心里明白。
吴丹的身体有了祝望舒照顾,祝望舒打算带着吴丹去阿勒泰一边游玩一边备孕,祝引川才离开了吴家。
祝弃霜还想再观察观察祝望舒这个神秘的男人,可身体被牵在祝引川身上,只能跟着他跑。
祝引川的学校生活平静又无趣,他有手机,却又不玩手机,甚至连聊天软件都没有,十年如一日,和他认识的那个哥哥没什么区别。
唯一看手机的几次,就是打开日历看吴丹的预产期。
祝弃霜每天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写卷子读书,他写的东西,大学毕业好几年的祝弃霜根本看不懂。
明明祝引川在他还没生下来的时候也经常看他,怎么自己没有被感染得聪明一点。
离吴丹的预产期还有足足一个月,祝引川早就请好了几个星期的假,准备提前回家。
祝弃霜和往常一样跟着祝引川下课回宿舍,天下雨了,雷轰电闪,天空灰沉,刺眼的白光突然从黑夜劈过。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地上。
明明刚刚还是干净清爽的天空霎时变幻,这场雨就像突然撕下了天空的幕布,露出了狰狞凄惨的暴风雨。
祝弃霜在背后推了推不紧不慢走着的祝引川,理所当然地被无视了。
“快点回去。”祝弃霜在祝引川身边轻声开口,他的尾椎骨开始发痛了,心脏隐隐地难受。
进入这个地方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痛楚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妙,只能徒劳地催促祝引川回去。
祝引川虽然听不到他的话,但很快就回了宿舍。
外面大雨滂沱,祝引川锁上宿舍的门,拉上窗帘,把雨夜挡在外面。
昏暗的台灯灯光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微微的亮色,发出嗡鸣的声音,祝引川拿起自己的手机,看清了上面的联系人是吴丹。
他接通电话,手机里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微弱的电流声,随着呼吸一点点起伏。
“母亲。”祝引川等了两秒,才问道:“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低沉细微的泣声,仿佛力气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丝哀伤的呢喃,连那点声音,也被空气损耗,不剩多少了。
祝引川从未听到过吴丹哭泣的声音,一时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吴丹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又不自觉地滚下来,她的微弱的哭泣声伴随着呜咽和抽泣,没有规律地踌躇,祝引川将手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才听到吴丹在说什么。
女人沙哑的声音宛如凄厉的海浪,是不是卷到礁石上,便停顿失语下来,断断续续:“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相信他的。”
祝引川握紧了自己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发生了什么?”
“引川,求求你,你把宝宝带回来,好不好。”吴丹的哭泣带着无尽的悲伤:“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他让我杀了宝宝,我做不到。我真的错了,我到底为什么要怀上他,我不应该生下他的,本来在我这一代,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我害了他。”
祝引川的手指颤了一下,吴丹的话混乱不堪,似乎已经崩溃到极限:“您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了?”
“我对不起他,引川,求求你,妈妈这辈子没有求过你,求你把我的孩子带回来。”吴丹捂着手机泣不成声:“我早产了,他让我杀了孩子,我不愿意,他让我把孩子放在喀纳斯的湖边……他会死的。”
祝引川直接挂断了电话。
哪怕知道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祝弃霜望着眼前荒谬的一切,还是难以代入一分。
明明在出生前,祝望舒和吴丹还是一副恩爱的模样,现在他的父亲想杀了他,母亲又亲手把他丢弃,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他生出来是个三头六臂的丑八怪?
祝引川的态度平静坚定得吓人。
祝弃霜看着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没有联系任何人,一刻不停地离开了学校——翻铁丝网出去的。
夜晚十一点多,又下着倾盆暴雨,没有大巴和动车了。祝引川买到了一趟凌晨出发到喀纳斯的机票,一路跑到附近的商场,找到出租车聚集的地方,给了那个司机五六倍的价钱,让他开车机场。
祝弃霜看着浑身湿透,鞋上沾着泥浆的祝引川,都有点想劝说祝引川别费劲了,喀纳斯湖畔的晚上能降到5摄氏度,现在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刚出生的婴儿放在这种环境下早就冻死了。
但他还能好端端地飘在这里看着祝引川,早已说明了最后的结果。
因果如此,这里发生着他本不应该看到的事,他就是最后的那个果。
祝引川尚且稚嫩的脸上绷得紧紧的,祝弃霜坐下来,理直气壮占了半个出租车的位置,光明正大地摸了摸祝引川的头发。
他能感觉到祝引川的悲伤,这个时候的祝引川还不是给他挡风遮雨的哥哥,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
祝引川也会悲伤,也会心痛,也会觉得无助,只是这些不会让他看到而已。
祝弃霜抬手拂过祝引川的脸,小声道:“不要皱着眉头了,哥。”
祝引川的眼睫颤了颤,似有所感地抬起手,轻触了一下刚刚祝弃霜抚摸过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祝引川拿出来,是家里的其他亲戚打过来的,电话里吵吵嚷嚷,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吴丹疯了,他们已经把吴丹从阿勒泰接回吴家了,让他也赶紧回去处理吴丹的事。
他们不知道吴丹为什么疯了,也许是因为那个每次突然消失又出现的男人,他们有斥责的、有恼怒的,也有看笑话的。
祝引川每个电话都“嗯”“嗯”,认真地敷衍了两句,然后不留情面地挂断电话。
最后一个电话是吴丹打来的,她已经不哭了,她的冷静和刚刚判若两人,她轻声和祝引川道歉,然后说道:“你在哪,回学校吧。”
“我去接弟弟回家。”祝引川说道。
“不要去了。”吴丹提高声音:“不要去了!他已经死了。”
吴丹的声音凄厉得像某种泣血的鸟雀,哀莫大于心死,她用了最凌厉的声音,都吐不出几分多余的力气:“你不要去了,我刚刚脑子坏了,珍宝已经死了,生下来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他死的……是我不愿意相信,不要再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了。”
吴丹像是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用着最平静的口吻,飞快地说道:“祂一回来就跟我说,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没有相信。命运女神告诉祂,祂和这个孩子身上有道宿命的线,祂将来会死于这个孩子之手。祂给我的半分神格,被这个孩子吸收了……我亲眼看着祂把我的孩子,吃掉了。”
“您疯了。”祝引川睫毛染着水色,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克制地反驳着吴丹的话。
“我亲眼看见的。”吴丹嘴唇瓮动着。
她不想再给祝引川无意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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