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有关,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
当他终于看见那几道门口那几道匆匆赶来的身影时,冬歉漠然地看着他们,微笑道:“哥哥,你们来晚了。”
“昨天晚上,我跟江殊在一起。”
简简单单的话,已经将一切暗示清楚。
少年的脖子上淡淡的痕迹,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冬煊注视着冬歉,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他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了。
从那个冬天开始,那个孩子就像是被他遗弃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自生自灭的长大。
少年一次一次的接近,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地推开。
现在的冬歉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孩子的模样,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了平静和戒备。
或许是已经失望透顶了,所以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激怒他们了。
是他们一点点将他的信任给毁了。
冬思危目光心疼地看着他,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吓到他一般道:“冬歉,跟哥哥回家。”
“回家?”
冬歉轻笑一声:“哥哥,回家做什么?”
他眼睛微眯,声音凉嗖嗖道:“还想把我关起来?”
冬歉嗤笑一声,像是自嘲:“果然,只有当我犯错的时候,你们才会愿意稍微管管我,看到我。”
他故意说这句话,原以为会看到冬思危和冬煊恼羞成怒的样子,却没想到他们的眼底不知为何带着凄切的悔意。
冬思危胸腔仿佛被一块极沉的大石头给压住,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冬歉从一个那么乖的孩子性情大变的原因。
他只是想让他们重新在乎他,哪怕是责骂他,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哥哥面前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隐形人。
他看似玩得疯,喜欢到那种不正经的酒吧玩乐,但是仔细想想,他似乎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每次他们去酒吧捞人的时候,冬歉看见他们过来,眸子其实是亮的。
就像,他是故意犯错吸引他们过来的一般。
可是现在,是怎样的失望才会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呢。
少年身上的红痕让他们根本不敢深想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立场和资格去数落他。
他们会想到,那个万万不敢告诉他的真相。
从小到大,少年一直被他们误解,独自承受了漫长的冷暴力。
可事实呢,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一直都是冬家愧对了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冬蹇,他原本还会是一个幸福的,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他们伤害了他的父母,又用漫长的岁月伤害了毫无恶意的少年。
当他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之后,会怎么样?
正如程亦所说的那样,他会恨他们一辈子。
这种对于失去的恐惧一直蔓延进肺腑,每一口呼吸都仿佛是凌迟。
冬思危嗓音沙哑道:“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关起来了。”
“小歉,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们的声音近乎哀求。
可是眼前的少年却摇了摇头,心灰意冷道:“哥哥,你骗我。”
“你们亲口说的,我死了也无所谓。”
少年自嘲地笑了一声,孱弱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血色却在慢慢淡去。
他揪紧了胸口的衣服,脸色惨白,蹙了蹙眉,好像非常难受似的。
冬煊一眼就看出了冬歉心脏病发作了,急忙道:“药呢!”
冬思危走上去想将药给他服上,冬歉却像是存了死志似的,根本不把药往肚子里咽,反倒用舌头将药往外面推。
冬思危脸色煞白。
冬歉是想寻死!
冬歉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就算没有人教,也会自动将哥哥们的话奉为圭臬。
所以他甚至听话到,当他知道自己对于哥哥来说死了也无所谓时,支撑他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小时候的冬歉就有很明确的是非观。他喜欢专一,讨厌多情,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喜欢果汁,讨厌酒的味道。
可是他愿意将自己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人,混酒吧,学着其他纨绔包养别人,跟一群陌生人玩各种乱七八糟的游戏,看似无法无天,其实只是希望能从哥哥那里得到一点点关注。
他把自己折腾的这么下贱,又得到了什么呢。
只是对他更加糟糕的评价。
秉性顽劣,劣迹班班,惹人生厌。
他从自己最敬爱的哥哥空中听到:这样的孩子,不好好管教的话是行不通的。
冬歉其实是进过禁闭室的。
犯了什么大错的时候,就能看见这里。
里面很黑,很空荡,什么东西都是冰冰冷冷的,需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才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自己。
但是,在门口的地方,其实有一个为了预防他突然发病而存在呼叫器。
算是这暗而冷的空间里仅存的温柔。
冬歉想过为什么小说里的原主在心脏病发作后为什么不去按那个呼叫器呢。
后来他觉着,当时的原主或许也是想寻死的。
当他看到哥哥们对自己和江殊截然不同的态度时,当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死了也真的无所谓时,他好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当他爬到呼叫器旁边时,才会觉得没意思了。
其实再坚持一秒,再稍微用力一下,他就可以得救了。
但因为觉得无趣了,没意思了,他还是缓缓放下了手,放任自己被疼痛和死亡吞噬。
意识涣散的那一瞬间,冬歉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
....
冬歉被推进了抢救室里。
冬思危和冬煊站在抢救室外面,眼中充斥的红血丝彰显着他们的不安。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想抓住点什么,哪怕是自欺欺人。
所以他们自我安慰着,冬歉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一向命硬的很,玩都来不及,舍不得死的。
从前他的心脏病也发作过很多次,他每次都好好地活下来了。
这次一定也可以。
但是这次,一切都在提醒他,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当冬歉的病危通知书一遍一遍地往他们手里送时,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跟以前不一样。
冬思危咬牙对医生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冬家不是给你们医院投资了很多钱吗,你们不是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吗?”
他双目腥红:“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拿给我看!”
医生不是第一次看见情绪失控的患者家属,他只是冷静道:“冬先生,患者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
冬思危愣住了。
失去求生意志?
冬思危的心头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蚀骨的寒冷几乎要将他吞噬。
程亦却无比清楚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发生。
他瞳色阴沉,看着这两个冬家人,声音仿佛淬了冰那样冰冷:“冬歉是真的喜欢你们,对你们的话言听计从。”
“每次他从死亡线中挣脱出来时,第一句话总是问你们在不在。
他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当筹码,就想赌一赌你们会不会来关心他...
他好像从来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令人窒息的平静:“可你们居然说他死了也无所谓。”
这一句话仿佛有千钧重,带着将人击溃的力度。
他们究竟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冬蹇毁掉了冬歉的家人。
而他们更尽一步,毁掉了冬歉这个人。
他们全都是帮凶。
小时候的冬歉活泼爱笑,像一株燃烧的太阳,炽热,温暖,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
是他们让他的人生一遍遍的淋湿,亲手浇灭了这个太阳。
是啊,他们多么残忍啊。
江殊匆匆赶到的时候,冬思危正在冬歉的病危上签字。
看着抢救室上亮起的红灯,他好像忽然间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被冬歉支走之后,江殊越想越不对劲。
他忽然想起了冬歉当时的神情。
那眼神让他想起了他在电视剧里饰演何言被刺伤时那濒死的模样。
眼底空洞宛若一条死寂的河。
这眼神他看过无数遍,心中顿时被难以忽视的不安占据。
他为什么没能早点注意到!
那时的冬歉,明明在笑,却又好像放下了一切。
他的心好像被狠狠攥了一把。
江殊回到酒店门口时,只来得及看见一辆紧急驶走的救护车,在他的视野里迅速远去。
有流浪乐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拉小提琴,在颤抖的震音的陪送下,一种无力的宿命感紧紧扯动着他的心脏。
而当他赶到医院时,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冬思危握着笔在签冬歉的病危!
病危...
为什么?
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为什么这些人会在这里?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又对冬歉做了什么,让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
当医生拿走签好的病危后,冬思危怔怔地坐在那里,指尖止不住地发抖。
江殊寒声道:“冬歉变成这样,你们很高兴吧。”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里的恶鬼,敲打着两个人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冬思危像是一台生锈的濒临报废的机器,连抬起眼眸看江殊一眼都觉得费力。
冬煊倒还能撑起精神回他一句:“江殊,没有人想这样。”
江殊嗤笑道:“说得好听,你们把一个怕黑的,有心脏病的孩子关进禁闭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因此而死呢。”
冬煊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江殊微垂的眼睛里布满阴霾:“我告诉你们,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冬家全部都得给他陪葬。”
.....
不知过了多久。
冬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手指,以为自己已经退出了世界。
没想到,他一转眸,恍惚间看见自己的哥哥和江殊守在自己的身边。
他们神情俱是疲惫,看起来已经待在自己身边守了很久,眼底留下了淡淡的乌青。
冬歉懵了。
他怎么还没有下线?
江殊见他醒了,黯淡的眸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他按着床边的呼叫器,通知医生。
冬歉迟缓地想了一会。
他这是...没死成?
为什么他一醒来,感觉天都变了。
冬歉轻轻咳嗽了一下,他的两个哥哥和江殊紧张地不行,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
冬歉感觉这个世界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魔幻。
果然还是起猛了吗?
冬歉想了想,果断闭上眼睛,准备重睡。
冬思危的心空了一瞬,以为冬歉的情况又恶化了。
医生这时及时赶来了,仔细检查了一下冬歉的情况,对着冬思危缓缓解释道:“病人只是身体太弱,需要静养休息,不过基本上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听到这里,冬思危跟冬煊终于松了一口气。
冬歉看不懂这场面,不安地问系统:剧情到底出了什么bug,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很在乎我的样子。】
我的任务到底该怎么办啊?】
系统安慰他:宿主也不要太过担心,只是这一个剧情暂时崩掉了而已,说不定还有机会圆回来。】
虽然系统这么说,但冬歉总感觉剧情还是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掌控。
从来看他不顺眼的哥哥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哥哥们的白月光更是对他关怀备至,他稍微皱一下眉,江殊都能紧张半天。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从主角们身上看不到一丁点爱情的火花。
他们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自己身上。
冬歉有时候甚至有一种回到小时候了的错觉。
冬煊的工作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着自己。
冬思危将线上工作改为线上办公,每天照顾他到深夜,等他睡下了再去工作。
江殊更是寸步不离。
这本该开启修罗场的三个人怎么现在反倒围着自己团团转了起来。
实在令人费解。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冬歉出院。
....
冬歉无比茫然。
他明明把所有的剧情都走了一遍,为什么最后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但是,好像又不尽然。
好像自从他出事那天起,家里的氛围就变得格外奇怪。
他看见禁闭室的门被锁了起来。
餐桌上永远摆着自己爱吃的饭菜,冬家两兄弟会将最好吃的部分挑出来,放进他的碗里,然后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这曾经明明是他的戏份。
家里常备家庭医生,定期给他的身体做各项检查。
如果说自己在医院的时候,冬思危和冬煊不想让自己死掉所以才会对他好,为什么现在他已经差不多康复的时候,他们还把自己当玻璃娃娃一样对待,好像稍微粗暴一点,他就会自己碎掉。
重重疑惑堆积在冬歉的脑海里。
怎么这帮人,突然就转性了。
这天,他凌晨从睡梦中醒来,打着哈欠出门想找点喝得东西时,听见大厅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冬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没有存在感地扒在角落的楼梯上看热闹。
“我会把冬歉接回程家。”
“冬歉身体不好,我暂时不会跟他说这件事,但这也不代表我能让他继续待在你们这里。”
“你们冬家害死他全家的人,你们怎么好意思留他?”
冬思危捏紧拳头:“你敢说你想把他带回程家没有你自己的私心?”
程亦确实是有私心的,他承认,他确实想以此威胁让他们同意让冬歉待在他身边。
刚刚从孤儿院里抱回来的冬歉,像是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幼鸟,站都站不稳,却跌跌撞撞地把有记忆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当成自己最亲的人。
你看,他对你们的爱来得那么轻松。
所以你们才可以那么的不屑一顾,在听到别人的一两句话后,轻易地将他放弃。
程亦从小就嫉妒为什么冬歉独独对他的哥哥是不一样的,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顶替他哥哥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想将他对他哥哥的满腔热忱和在乎全部毁掉,据为己有。
他毫不否认道:“我是有私心,但那又怎么样,我能保护他,而从过往的经历来看,你们只会伤害他,怎么了,你们还嫌他活得不够累吗?”
程亦字字诛心:“跟仇人的儿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不替他觉得恶心吗?”
“别忘了,要不是冬蹇,他爸爸妈妈现在还活着,他跟你们冬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冬歉站在楼上,原本是好奇想听听这几个人怎么能吵到一块去。
他安心当吃瓜群众,却慢慢发现他吃得好像是自己的瓜。
他愣住了。
可是,系统传给他的剧本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啊。
毕竟作为一个炮灰,很多身世内容也只是用只言片语交代了一下,他的过去对剧情来说也根本不值一提,无人关心。
但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
冬歉退后了一步。
哪怕是原主本人站在这里,都绝无可能再接受这些哥哥了。
王姨下楼工作的时候看见了赤着脚站在楼梯上的冬歉,关心道:“冬少爷,您怎么站在这?”
大厅里的人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地转过了脸。
冬思危看到冬歉的身影,眼中浮现尖锐的痛色。
他听到了。
冬歉怔怔地站在外面,睁大眼睛,像是在艰难地消化什么信息。
“我的父母....”
原来这就是原主的身世,作者连一字笔墨都懒得交代的身世。
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尚且觉得心寒,可如果是原主站在这里呢?
他会不会想,那他这些年来他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讨好仇人的儿子?
那一刻,冬歉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眼中露出刻骨的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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