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歉对他...说什么?

谢酌闻言顿住了,他近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尾泛红,抚摸着冬歉的指尖忍不住轻轻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分明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常听冬歉的父母说,冬歉在某些方面就像是孩子一般,太久不见到的人,就会慢慢忘记,所以如果想让他一直记住你,一定要定期在他的面前刷存在感才行。

谢酌潜意识里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哪怕是变成鬼之后,也本能地赶到冬歉身边,好像生怕慢一步,他把自己给忘了一般。

只是在看到冬歉后,他却又不敢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只能用另一种身份和形态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原本以为冬歉可能已经快要忘记他的存在...没想到他居然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竟像久旱逢甘霖一般,紧紧抱住了自己。

哪怕上一秒,这只恶鬼还掐着他的脖子,用最冰冷的语气对他说着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话。

冬歉还在乎着他,还想念着他。

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在等他回来的。

谢酌就这么被他抱着,一时之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冬歉对着他喋喋不休的讲了很多,他含着泪,哽咽到话都快说不出,却还是要固执地说这许多,好像要将一辈子没有来得及说的话全部说完。

谢酌认真听着,就像以前,他耐心地坐在冬歉的病床旁边听他说话那样。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谢酌不知道,他只知道少年抱着自己的手臂温暖,眼泪沾湿了自己的领口。

他尽可能地安抚着少年,冬歉好像生怕他再次离开一样,明明自己就在他的面前,他的神色仍旧那样不安,像是雨中的小小浮萍,风一吹就翻了。

刚刚还觉得会恨自己一辈子的人,此刻却抱着自己撒手,仿佛抱着的是他的命根子。

原来被珍惜被在乎是这种感觉。

谢酌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这不会是他做的梦吧。

因为他对少年爱而不得,所以上帝奖励了他一个梦,一个他正被少年全身心地爱着的梦。

可是梦终究是会醒的。

一个美好的梦,不知道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但他甘之如饴。

谢酌不敢动弹,生怕哪一个姿势不对,上帝就收回了这个梦,让他重新跌回冰冷的现实。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当灭顶的幸福来临之前,自己先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陷入这种幸福会不会随时被剥夺的惶恐不安。

直到,冬歉对他说:

“谢医生,不要走了好不好。”

他抬起被泪水沾湿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走之后我才发现,我对你...是喜欢的。”

那一瞬间,谢酌像触电一般,猛得睁大眼睛。

难以置信的喜悦冲击着谢酌的每一根神经。

他眸光颤动,想紧紧抓住冬歉的手,又怕自己太莽撞,搞砸了这一切。

万一这真的是一个一触就碎的梦呢?

可是刚才...冬歉对他说喜欢。

谢酌浑身紧绷,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近乎颤抖着问冬歉:“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冬歉眨了眨眼,像一个谨遵医嘱的患者,乖巧地重复了一遍刚刚那句话:“谢医生,我喜欢你。”

他垂下眼帘。

“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才从一次次崩溃绝望慢慢中理解这种情绪,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而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被身边所有人告知,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冬歉吸了吸鼻子:“你离开后,医院里又有了一个新的医生,他很凶,还总爱对病人动手动脚,我不喜欢他,就再不想去了。”

“可是母亲不让,非让我去。”

冬歉按照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陈述。

他的眼睛上沾着晶莹的泪水,谢酌看着心疼。

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冬歉的视角上听他讲述他离开后的故事。

谢酌没想到在自己走后,取代他位置的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寒声一笑,眼眸中已经渐渐浮现了一抹杀意。

可是怀里冬歉又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拉了回来。

谢酌看着冬歉脖口的血迹,面露自责,他轻轻地触碰了上去,又缩回了手,像是怕伤到他一般,后悔道:“疼吗?”

冬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酌见状便愈发自责,他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将冬歉吓得够呛,懊悔无比。

冬歉却似乎完全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赖在他的身边,藏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他说。

后来,冬歉说累了,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却又迟迟不敢睡,好像生怕再次醒来之后,谢医生就不见了。

谢酌抚摸着冬歉的头发,用令人安心的口吻道:“你睡吧,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话音刚落,冬歉的头果然就垂了下来,闭着眼睛,靠在他的怀抱里睡着了。

谢酌看着他的目光是化不开的温柔。

原本以为冬歉看见自己的本相会失落会失望,会难受,会想着曾经对自己那么温柔的谢医生,为何现在竟成了想要残害他的恶鬼

但是在他看到自己面目的那一刻,眼中只有欣喜,只有难以言喻的快乐,再无别的,就好像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一切全部都无所谓了。

怎么会这样,一点也不记仇。

真是...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谢酌爱抚地摸了摸冬天的后背,像是在安抚过去他们彼此错过的时光。

将冬歉放好在床上,谢酌就躺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冬歉的脸上还沾着湿润的泪痕。

谢酌看在眼里,一时之间无比懊悔。

今天晚上,他居然掐了冬歉的脖子,对他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来

他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他抬起手来,轻抚着少年脖子上的红痕,眸光心疼地颤动起来。

“对不起,我把你弄疼了。”

他将少年揽在怀里,声音近乎叹息道:“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如果有人再敢欺负你,我就会杀了那个人。”

谢酌拿着冬歉的手,触碰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然,包括我自己。”

....

第二天一早,谢酌仍旧爱不释手地将冬歉抱在怀里,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稀罕的不得了。

鬼其实是不需要睡觉的。

所以他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冬歉看了一宿,眯了眯眼,怎么看也看不够。

自从在冬歉的面前化出本来的面目后,他似乎也将自己的医者仁心给释放了出来。

这么久没见,少年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睡起觉来,仍然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

一个昨晚尚未消化完全的信息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大脑。

冬歉昨晚说...他喜欢他。

一大早上,这只昨天还阴沉沉的鬼就通过反复咀嚼这句话把自己给甜爆了。

他撑起身子,缓缓靠近冬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就在这时,谢酌的脑海里听见一阵聒噪的声音,那是有同类通过传音在叫他。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不耐起来,轻手轻脚地从冬歉的房间离开,一脸凶相地走到外面。

一只哆哆嗦嗦的阿飘出现在他的面前:“老大,昨天晚上有几只阿飘看见您满脸煞气地把那位丢到床上,您是不是把那位...给杀了啊。”

阿飘的声音越说越低落下去,有点瑟瑟发抖,生怕稍微有一点说错,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了。

谢酌:“......”

大早上的说什么呢。

这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冬歉真的爱惨了萧何,同时也真的恨透了自己,那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怎么舍得呢?

世界上只有一个冬歉。

倘若连他也不在了,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见谢酌迟迟不说话,小阿飘以为被自己猜中了,说着说着它就哭了:“老大!你不会真给人杀了吧!”

谢酌被它吵得头疼,轻轻扶了扶额,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他在房间里休息。”

小阿飘这就不哭了,它安抚自己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老大绝对不是那滥杀无辜之鬼。”

它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大哥,其实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我也是听刚刚化形的鬼说的,他之前曾经在那位画室窗户外面的树枝上歇脚,顺便看了看里面那位画了些什么。”

它用充满期盼的目光看着谢酌:“老大,您猜猜看,那位都画了些什么?”

谢酌沉默了下来。

自从自己待在冬歉身边后,他一直在画的人,就是萧何。

冬歉说喜欢自己是真,可是他对萧何的穷追不舍也是真。

只是从昨晚到现在,谢酌一直在刻意忽视这个问题。

他不敢知道,自己跟萧何比起来,在冬歉的心里孰轻孰重。

看着谢酌渐渐低落下去的神色,小阿飘终于按捺不住,差点急得跺脚:“哎呀,让那位劳心劳力整整画了一年的人,是您啊!”

谢酌顿在那里,那双素来冷漠阴鸷的眸子有一瞬的失神。

“你说什么...”

下一秒,他转过身去,像是急于查证什么,疾步来到冬歉那间被画布堆满的画室。

他速度快得吓人,风将他的衣角吹起,小阿飘差点没跟上,缩在后面大口大口直喘气。

谢酌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些被白布遮掩起来的画板面前,眼角带着腥红。

他第一眼看见冬歉坐在这个画室里的时候画的是萧何,就以为他一直画得都是萧何。

因为这个原因,一直都不敢解开这层白布,怕自取其辱。

可人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

谢酌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抬起了手,无数团鬼气瞬间凝结在一起,渐渐挑起了那块封禁它们已久的白布,像是揭开了一个个尘封已久秘密...和爱欲。

再然后,谢酌倏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张张一幅幅的画里,画的并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全部都是他...

谢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到其中的一张画前,冰冷的手指触碰在那幅画的脸上,那里仿佛有过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身后传来动静,谢酌一转身,他看见冬歉不知何时站在外面,扒着画室的门往里面张望。

他看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红,眸光颤盈盈的:“被你发现了。”

“其实,自从你离开了之后,我想你了就画一张,特别特别想就画很多很多张,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我们的老师说,想要讨厌一个东西,那就一直画他,画到腻,画到吐,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冬歉垂下眼帘,好像在回忆往事,眉宇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可是我不一样,我越画越想,越画越想,每一次都画到深夜...”

“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的眼睫颤了颤:“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替代品。”

谢酌的眸光闪烁。

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触碰到了真相。

下一秒,冬歉抬起眼眸看向他,冲他弯了弯眼眸,一字字道:

“我追求萧何,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

“只是因为...他长得像你。”

....

谢酌坐在黑夜里看着萧何的照片,对比着自己的画像。

他看着手里拿着的照片,越看越嫌弃,对着小阿飘们困惑道:“不是,他长得和我很像吗?”

小阿飘纷纷聚了起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皱着眉头道:“这难道是老大失散多年的兄弟?”

眼看着谢酌的脸色愈发的难看,懂眼色的鬼立刻慷慨陈词:“当然,我还是觉得咱们老大的气质更胜一筹!”

谢酌嗤笑一身,随手将萧何的照片撕了个粉碎:“这个人桃花眼我看着就膈应,没想到冬歉居然会觉得我们两很相似。”

而且还宁愿伤害自己,也非要追到这个人不可。

好傻。

谢酌这么想着,眼底浮现出一抹心疼。

要是他早一点出现,冬歉就不用经历这些,被一个花心的渣男给践踏感情了。

也有好事者跟着嘀嘀嘀咕咕道:“老大,依我看他会把别人当成您,宁可只当一个卑微的情人也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说明他也没有多把您放在心上,您可千万不能被他骗了啊。”

所有的鬼顿时都议论纷纷起来。

在他旁边的一个阿飘沉默了一会儿,对谢酌道:“老大,其实...那位的心思我能理解。”

“以前我的爱人去世的时候,我一个人颓废了很久。后来某一天我在路上看到一个背影和他很像的人,我像是着了魔一样,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很久很久。”

他抬起眼睛看着他:“老大你知道那种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吗?仅仅只是一个背影相似,我的心里最痛的地方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给填满了。”

“我一边跟在他后面一边想着我的爱人,那个男人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那张和我爱人完全不同的面容,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心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难受的蹲在地上哭,路人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已经全然顾不上,只知道哭,我知道失去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谢酌:“老大,你要明白一件事。”

“替代品永远是替代品。”

....

自从昨晚冬歉从他的眼前消失后,萧何这一整天都神思不属的。

他不停地翻看冬歉跟自己的聊天记录,一会琢磨着要不要主动给冬歉发消息,一会又想着,说不定冬歉会主动联系他。

可是这一整天下来,萧何都没有得到冬歉的任何回音。

他很少像现在不安。

平常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好整以暇的维持好绅士风度的他,现在变得如此焦躁,随便一点火星子都能将他点燃。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冬歉和那个男人会在自己的眼前凭空消失?

他问酒店里的工作人员要那里的监控,可是监控却显示根本没有他所说的那个男人,反倒是萧何将无力反抗的冬歉按倒在墙上,还威胁说想在这种地方办了他。

那少年看起来还是一名大学生呢,萧何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强迫他。

这下真的是贼喊捉贼了。

酒店的工作人员看向萧何的目光都带着一些讽刺。

至于两个人在他的面前凭空消失的事情,他们还当是萧何自己喝多了,这才幻想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萧何自己也很茫然。

难道真的是自己喝多了?

其实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直很懊悔。

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蛊,在饭局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那些平常被压抑住的欲望像是荆棘一般在他的血液里疯长。

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跟禽兽没什么区别。

一定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把冬歉给吓到了,所以这一整天他都不来联系自己。

萧何心烦意乱,连工作都没有办法安心。

他就在这样不安的情绪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也恰在此时,一整天音讯全无的冬歉终于回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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