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哒。
轻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沿着厢房一侧响起。
秦非一手扶着墙壁, 另一只手静静垂落在身侧,闲庭信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孙守义和徐阳舒站在秦非前面的那个墙角。
为了保证两人始终同行不分开,孙守义在前, 徐阳舒在后,两人左手握着左手、右手握着右手,像幼儿园小朋友玩开火车那样站作了一列。
义庄厢房的面积并不算太大,很快秦非便来到了徐阳舒身后。
他在接近目的地之前已经刻意加重了脚步,防的就是将前面的人吓着。
可当秦非的手碰到徐阳舒的肩膀时,手下那人的身体依旧十分明显地狠狠抖了抖。
不得不说, 从徐家祖宅到门后世界, 再到义庄厢房。
徐阳舒在这短短一天之内遭受到的惊吓,实在有点超过他所能承受的生理极限了。
四角游戏,徐阳舒当然也是听说过的。
在黑咕隆咚摆着一排棺材的屋子里玩这种招鬼游戏, 男人光是想想就觉得两股战战。
身后, 那只抚上他肩膀的手冰凉。
徐阳舒知道手的主人是那个叫做秦非的游客,但一瞬间, 他依旧难以自抑地在脑内幻想出了各种经典的恐怖桥段。
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抬起,顶到了前方孙守义的膝窝。
孙守义毫无防备,差点被他创得大头朝下栽倒在地。
好在秦非即使身处黑暗依旧眼明手快,像是老早就料准了徐阳舒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一般, 十分精准地伸手拉了孙守义一把。
孙守义慌忙稳住身形。
虽然屋里很黑,根本看不清前后左右的人, 还是回头狠狠削了徐阳舒一眼。
向前的力道传来, 孙守义带着徐阳舒离开墙角, 向着萧霄所在的方向走去。
秦非安静地倚在墙角, 听着两人远去的脚步声。
为了照顾徐阳舒的情绪,孙守义走得很慢, 几乎是小碎步挪着向前。
百十来步后,两队人马在下一个拐角处交接。
萧霄的步速相比而言就要快很多,镇定而有节奏,片刻后便到了凌娜和林业所在的角落。
位置再度交换,两道较轻的脚步声交错着响起。
嗒、嗒。
嗒、嗒。
再往前的角落是秦非出发的点,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秦非半垂着眸,静静等待着跺脚声的响起。
只是,良久。
嗒、嗒。
嗒、嗒。
轻而细的足尖落地声始终未停。
秦非蓦地睁大眼。
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凌娜和林业,一个女生和一个还未长成的半大少年。
就算两人步子迈得比较小,也不可能在一条直路上耗费那么长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走完两面墙都已经绰绰有余了。
那两道交叠在一起却又存在着不同的脚步声,不知何知,已经完全合并成了一道。
秦非眸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么快就来了吗?
他之前还以为,起码要等他们先玩过几轮才会出现呢。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更近、更近。
直到紧贴着秦非的后背停下。
“呼”
轻柔的呼吸喷吐在秦非脖颈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上了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在那里绕着圈。
显然,这是个女鬼。
秦非神色不变,任由女鬼对着他上下其手。
他在女鬼的手指接触到他的脖子后就迈步开始向前走,不太妙的是,女鬼似乎并不需要像他们一样遵守游戏规则。
因为,秦非发现,这东西开始跟着他一起往前了。
柔软的湿气氤氲在耳侧,带着馥郁兰香的呼吸近在咫尺。
一双手臂缠上了秦非的胳膊,紧接着,对方的半个身子都贴了上来,柔软的触感清晰可辨。
本该在几十秒内就走到的另一处墙角忽然被拉伸成了无限长,秦非走啊走,走啊走,却始终走不到头。
在这期间,女鬼一直粘在他的身旁,一会儿左摸摸一会儿右摸摸。
秦非:“……”
这个鬼为了折腾玩家,还挺豁得出去。
但是,她能不能搞搞清楚,她到底是想让自己吃她豆腐,还是她想吃自己豆腐??
女鬼之所以做出这些小动作,目的并不难推测,大概就是想影响玩家们正常的游戏流程,迫使玩家发出声音,或是使游戏提前中断。
只是,秦非不明白,这个鬼为什么会想到用色诱的方法来干扰自己。
按照大多数常规鬼故事提供的思路,鬼怪在试图影响活人时,通常都会将自己幻化成对方精神世界中最薄弱的那一环。
通俗一点来说,贪婪的人,看到的可能就会是一堆金币;暴食者,看到的可能就会是一堆鸡腿,
所以,按照这种逻辑……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好色的人吗???
秦非一整个难以理解,甚至产生了一种要投诉这个在揣测用户心智方面一塌糊涂的破烂游戏的冲动。
直播大厅中,这莫名香艳的画面成功引得一大波观众亢奋了起来。
“我靠,截图,快截图!花钱截图!”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要被笑死了,漂亮女鬼向左,主播就向右,漂亮女鬼向右,主播就向左。”
“主播这一副被逼良为娼的表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说,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怎么会有男人在高强度的精神污染下,面对特意勾引他的美女还无动于衷的??当代柳下惠了吧这属于是。”
“对啊对啊,连san值都不带掉的,太强了真的!”
“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是我老婆!老婆心里只有我一个!”
“是我们的爱情!守住了他的贞操!”
“女鬼干什么,走开走开,你自己没有自己的老婆吗为什么要贴着我老婆?!”
对于观众们口中的精神污染,秦非实际上并没有多么清晰的感受。
他早就已经发现,副本中这些足以令其他玩家人人自危的污染,在他面前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
如今这波当然也一样。
或许,这和鬼女所说的,秦非身上带有的“祂”的气息有关联。
总而言之,无论身前的漂亮女鬼如何努力,秦非就是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目不斜视地径直向前,眸光清澈,看起来品性高洁得不像话,简直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大白莲。
也多亏了这个场景不能随意开口和动作,否则,秦非大概会义正言辞地将女鬼甩开,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绝对不会随意占女士的便宜。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反正这段路上不会遇到别的阻碍,秦非索性双眼放空,走出了一种超然于世外的架势来。
女鬼:“……”
女鬼彻底无语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男的还是男的吗,怎么一丁点反应都不带有的?
女鬼被打击到了,但女鬼不是随意放弃的那种鬼。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既然貌美的女子不管用。
那就换一种方法。
女鬼涂着鲜红唇脂的嘴角咧开一抹阴惨惨的笑,眨眼间,整个人的形象便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她忽然将整张脸凑到了秦非的脸前,鼻尖抵着鼻尖,她身上那股原本冰冷却香甜的气味消失了,转而被一种浓重到让人胃部直犯恶心的血腥气所取代。
女鬼眨了眨眼,漂亮的凤眸中忽然有血珠滚落。
她的睫毛一根一根掉了下来,紧接着是眼球,再接着是眼眶。
那半张漂亮的脸蛋,就这样犹如融化的沥青一般消解在了秦非眼前,表皮溃烂,露出猩红的内里。
秦非甚至看到可以看到她的脑子在头骨中一颤一颤的,里面像是有蛆虫在蠕动。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播间的观众们给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反应。
有的灵体差点手一抖,把手中的灵酒给泼了。
“我焯,怎么又搞突然袭击?就是说我就算看够100次直播,也还是会被这种画面吓到。”
“主播好牛,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有时候我都会庆幸还好我是观众。”
“对对对,要是我被扔进直播里,肯定就是那种一轮游选手。”
“呕——呕——呕呕呕——”
另一波人则面露兴奋,十分鄙夷地望着身旁的趴菜们。
“实在是太不懂享受了,规则直播中最精彩的就是这些能够带来感官刺激的画面啊。”
“可惜了,这场面虽然恐怖度足够,但血腥度不足,要是这个女鬼会吃人就好了,直接把主播的头骨嚼烂!”
……
画面中,直面女鬼冲击的青年却表现得和观众们此刻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同。
——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鬼片和涩情片对于秦非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总之,他就当自己是个瞎子,对于一切都视而不见。
女鬼:“……”
好烦,这次她真的受打击了!
她开始围着秦非左转右转,伸出手指,塞进自己头上的破洞里。
搅了搅,又把充斥着腥臭气味的粘液涂抹在秦非的脸上。
……劳资艹你大爷!!
秦非面色不改,在心中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他不害怕,但是女鬼这个举动简直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好想把这家伙一脚踹开!!!
算了,算了。
还能忍。
不忍不行。
青年用尽毕生的修养,深呼吸了一下,仍旧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女鬼彻底破防了。
在接下来的近一刻钟时间里,女鬼在秦非面前表演出了“一百种作死方法大全”。
她摘下自己的头,丢到秦非的脚边。
她将自己的脸变成后脑勺,然后转过头,露出依旧是后脑勺的另一面。
她扭曲自己的肢体,手脚共同着地,像加椰子一样在秦非旁边爬来爬去。
糟糕的是,无论女鬼怎样精心设计,眼前的青年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只是一步接着一步,靠墙行走在漆黑的厢房中。
步数均匀,步伐等距,一直走在直线上。
女鬼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狂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她破坏游戏的进程仍旧停留在0%。
自知碰上了硬点子,她眼珠一转。
游戏时长有限,如果她殉了,其他那几个伙伴也会被强行召回来。
到时候,他们肯定要骂死她的。
没有办法,技不如人。
女鬼惋惜地叹了口气,用一种英雄惜英雄的目光盯着秦非看了几秒,终于走开。
随着女鬼的离去,那种围绕在秦非身旁的怪异的黑暗也随之逐渐散去,虽然眼前依旧是不透一丝光的厢房,但秦非就是能够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变了。
变回了原本正常的样子。
前方不远处,徐阳舒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气中。
秦非加重脚步,提示他们自己过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拍徐阳舒,而是直接伸手拍了拍孙守义的肩。
游戏继续进行。
……
林业已经快要被吓死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他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缠上了。
其实,他早就意识到,这个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在第一轮的四角游戏中,林业作为最后一角的选手,和凌娜并肩走向了秦非最开始所在的那个初始角。
那个位置明明应该是空的,可当他们俩走到那里时,却赫然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个黑影。
林业当时就开始心脏狂跳。
好在他从游戏尚未未开始时就已经做起了心理建设,这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表露出太多不该有的情绪。
可这一次,他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
空气中那些浓稠的黑暗因子就像是一坨正在逐渐干涸的水泥,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压得他的胸腔隐隐作痛。
呼吸困难,喉间带着强烈的灼烧感。
他的左手本该牵着凌娜的手,但从不久前开始,他就再也感觉不到凌娜的存在了。
而他的右手。
他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右手,却被一只冰凉凉、湿漉漉的手缠住了。
那只手就像是长时间浸泡在冰水中被泡发了似的,皮肤软的不像话,滑腻腻的,摸起来就像是一条死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起来,作为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男生,林业本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可惜他从小就胆子小到不行。
以前上学时晚自习下课太晚,林业走夜路都要想方设法找同学一起,为此还被班里的人嘲笑过不少次。
短短一条路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头。
林业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系统倒计时悬挂的方向,却发现那里黑咕隆咚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倒计时消失了。
林业的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身旁那东西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脆弱,蓦地逼近。
冰冷湿黏的触感令林业浑身一僵,鸡皮疙瘩不自觉的涌起,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脖子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呼吸越来越困难。
头晕。
腿软。
马上就要走不动了。
这种感觉对林业而言并不陌生。
那晚他一个人去乱葬岗时,躺在墓碑前,也曾体验到过这种怪异的濒死感。
这是玩家正在掉san的表现。
林业的眼眶发烫。
他很想调出属性面板,看一看自己的san值已掉到什么地步了,但他又不敢。
他不知道这种举措会不会被系统判定为游戏异常。
脚好重啊,像是被人绑了十个沙袋一样。
旁边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兴奋了,林业听到了她从咽喉最深处挤出来的笑声,尖锐又刺耳。
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
实在太可怕了。
眼泪已经难以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林业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倒霉,要经历这些。
黑暗与不知名的恐惧往往比清晰呈现在眼前的血腥画面更加令人难以招架。
林业感觉周围越来越冷,好像从夏天瞬间快进到了冬天。
游戏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啊?
他的san值还能恢复正常吗?
少年用最后一点点力气吸着鼻子,他觉得,这一次他大概是抗不过去了。
孙大叔不是说过吗?san值掉光了的话,玩家就再也没办法离开副本了。
假如真的就这样死掉,其实倒是也还好,起码没有太多肉体上的痛苦。
林业恍恍惚惚的,脑中甚至开始闪过一幕一幕的走马灯似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在教室上晚自习,看见下课后自己穿过马路;
看见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在骚扰两个走夜路的女孩;
看见自己很害怕,但还是挥着书包冲了上去;
看见那个男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捅向他的肚子。
然后他看见自己进入了副本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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