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竹一时愣怔住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太子能够视物了!

第二个反应则是:得罪了爱收集舌头的太子, 她的舌头还保得住吗?

姜玉竹讪讪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缓解她方才的造次之举,忽然, 遮挡在洞穴口的藤蔓被人由外掀开, 一道刺眼的火光照射进来,恍得她眯上双眼。

“殿下,臣救驾来迟...”

周鹏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惊愣住了,他瞧见洞穴里紧紧相拥的太子和小少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差点握不住手上的火把。

不怪他失态,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太过诡异了。

只见小少傅整个人挂在太子身上,一对纤细手臂揽在太子肩头,右腿勾缠在太子腰上, 仰起的小脑袋还一个劲往太子脸上凑, 简直不成体统。

这洞穴虽狭小, 可二人也不至于贴得这般密实啊!

“周校尉, 你终于来了!”

姜玉竹感慨周鹏赶来的正是时候, 免去了她与恢复视力的太子面面相觑, 她顾不上脚上的扭伤, 扶着山壁走出去。

周鹏看到小少傅一瘸一拐从洞口蹦出来, 遂即明白太子和小少傅为何会搂抱在一起。

原是他胡思乱想了。

要知太子在周鹏心中,就如那天山顶上的洁白雪莲, 神圣高洁,清冷孤傲,一尘不染, 自然不会像京城里那些好男风的纨绔子弟一样有着让人不耻的癖好。

詹灼邺觉得胸口一空,胸前馨香娇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又好似带走了点什么,在心口留下空洞洞的一角。

他伸手搀扶身形不稳的少年,淡淡道:“周鹏,去牵马来。”

“卑职领命。”

姜玉竹被太子抱到马背上,扭伤的脚腕由同行而来的御医暂时固定上夹板。

期间,她听到周鹏对太子禀报,说他在密林中搜寻他们二人踪迹时遇到一队黑衣人,这些人武功不俗,出手很辣,还好周鹏带了不少人马,才没有落下风。

打斗至最后,黑衣人们见无法脱困,纷纷服毒自戕,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可见这些刺客有备而来,若是差事办砸,会毫不迟疑选择赴死,以保全幕后之人。

“殿下,这些刺客身材粗壮,颧骨高,鼻翼宽,胡须浓密,是典型异族人的容貌,不仅如此,卑职还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种图纹。”

周鹏让人搬来一具黑衣人的尸身,他用长剑挑开黑衣人破损的衣袍,只见死尸胸口上赫然有一幅鸟头鹿身的图纹。

姜玉竹视线落在图纹上,她目光微凝,喃喃道:“这是飞廉神兽...竟然是金乌人...”

周鹏惊讶地看了眼坐在马上的小少傅,由衷赞赏道:“姜少傅不愧是状元郎,博文强识,居然一眼就认出来这纹身的由来。”

姜玉竹当然认得出来,看文来抠抠君羊八六一齐齐三三零四整理前段时日她负责登记各国使臣送上的宝物,曾亲眼瞧见金乌使臣送来的赤金嵌宝雕像上,雕刻的正是这只飞廉神兽。

周鹏自幼在北凉长大,对各个部落的图腾纹身同样了若指掌,他愤然道:

“想不到今夜刺杀殿下的杀手竟是金乌人,玄月军从未踏过金乌的领土,甚至还帮着他们打过匈奴人,可金乌王却恩将仇报!这些刺客定然是隐藏在春蒐狩猎的队伍中,殿下可需属下去查询金乌国队伍的名册?”

詹灼邺负手而立,目光深幽,沉默不语,半晌后,他抬眸看向马背上神色平静的少年,问道:

“少傅怎么看?”

姜玉竹盯着死尸上的图纹,目光清澈,语气笃定:“周校尉此时若是去查,这批刺客必然在金乌国的名单中,不然怎能让大燕皇帝和百官相信,是金乌王想要暗杀大燕储君。”

周鹏面露不解,他挠了挠头,道:“那依姜少傅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嫁祸金乌王?”

姜玉竹点点头,解释道:

“据我所知,金乌人在年满十八岁后会在胸口刺上飞廉图纹,就相当于咱们大燕的及冠礼。可这些刺客的年纪看上去约有三十岁左右,他们尸体上的纹身颜色鲜艳,纹刺上去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故而我猜测他们不是真正的金乌人,极可能在进入狩猎场后被人在暗中调换了身份。”

周鹏立马蹲下身子,仔细去看尸体上的图纹,果然如小少傅所言,这图纹瞧着像刚纹上去不久的样子。

他不由心生敬佩,小少傅年纪不大,目光却是敏锐至极,仅凭一个纹身就发现破绽,难怪太子升起扁鹊之心,在小少傅受伤后对其精心照拂。

“那...姜少傅能猜到真正的幕后之人吗?”

姜玉竹笑着摇摇头:“幕后之人是谁不重要?人死不能复生,死人自然无法指认幕后之人,眼下这些证据全指向金乌国,而咱们要做的,就是帮助金乌国洗白罪名,殿下以为呢?”

周鹏又挠挠头,觉得自己怎么听不懂小少傅的话,可观太子唇角浮起的浅笑,太子望向小少傅的目光就好似天上的明月,分外皎洁温柔。

哎...聪明人的世界,果然和他沾不上边。

詹灼邺举步上前,他看向马上的小少傅,语气难得一见的谦卑有礼:

“少傅想如何助金乌国洗白罪名?”

月光照映在太子如玉俊容上,给他周身披上了一层清晖,姜玉竹恍然与周鹏有了同样的感觉,觉得眼前的男子如皑皑雪山般圣洁无瑕,情不自禁收起了提防之心,俯下身凑在他耳畔低语。

少年额上的碎发顺势垂落下来,拂过男子耳畔,低哑软糯的嗓音听得人耳根都有些酥麻。

詹灼邺的视线从小少傅乌发上的白玉发冠缓缓游走,落到少年赛雪面颊,精巧耳垂,最后停留在领口那截子纤细白腻的玉颈...

姜玉竹低声与太子交代完计划,她抬眸看向太子,等待着他的回应。

“孤没听清楚,劳烦少傅再说一次。”

太子态度如此谦虚,让姜玉竹都感到有点不适应,于是凑得更近了些,简化了内容,又细细与太子说了一遍。

不过太子今夜可能流了太多血,连带着脑子都有些不不好使,姜玉竹足足说了三遍,才见太子点了点矜贵的龙首,淡淡道:

“少傅的法子不错,孤会差人去办。”

一夜惊心动魄后,姜玉竹悄悄回到行宫,一觉睡到翌日黄昏。

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整个行宫内乱翻了天。

太子在南苑猎场遭遇刺杀之事一径传出,当即引起百官哗然。

耀灵帝极为动怒,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差点在自家门口被人暗杀,即刻下令封锁行宫,决意搜查出刺客的同党。

先是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城司使在刺客的尸身上发现飞廉图腾纹身,而这独特的图腾纹身独属于金乌国,于是顺藤摸瓜出这些刺客竟然是金乌王送来参加春蒐狩猎的勇士。

金乌使臣看到刺客尸体上的图纹,急得在耀灵帝面前飙起了金乌语,以本族真神的名义起誓,他们绝不会派人刺杀大燕储君,相反,金乌王一直很感念太子在金乌和匈奴开战时没有横插一脚。

正当金乌使臣百口莫辩之际,伤势未愈的太子请求面见耀灵帝。

据亲眼见证这场跌宕起伏事件的官员传言,太子那日在行宫大殿上力保金乌使臣,让大理寺验尸官再次查验刺客尸身上的纹身,果然发现了一些蹊跷。

原来飞廉图腾纹身下面居然还隐藏着另一幅图腾,通过颜色比对,隐约能分辨出是一只龇牙咧嘴的狼首。

狼首正是匈奴人的图腾。

在场官员醍醐灌顶,看来是匈奴人不甘心被太子率领的玄月军打回老窝,故意派出刺客暗杀太子,顺带嫁祸给金乌,意图挑起两国纷争。

多亏太子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即便身受重伤,依旧选择相信金乌国,最终抽丝剥茧,发现隐藏在背后的始作俑者。

真相大白后,耀灵帝当即下旨,命太子派玄月军助金乌击退匈奴,并决议让大燕与金乌缔结盟约。

于是乎,太子在当初归京城时被收缴的兵权,又原封不动地回到手中。不仅如此,大燕日后与金乌缔结邦交,两国开通互市,身为北凉地头蛟的太子自然能从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

在启程回京的队伍里,姜玉竹侧身倚靠蓬松的靠枕,一手捧书,一手从玉盘上拾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她扭伤的脚踝上还固定着夹板,因车厢里无外人,她索性脱去鞋袜,光着足面,将夹着板子的那条伤腿高高翘在木几上。

要说太子还真是上道,她那夜在围场里建议太子在刺客尸身上纹绘狼首图纹,从而扰乱视听,帮助金乌国洗脱罪名。

毕竟与一向踏实的金乌国相比,频频侵犯大燕领土的匈奴人更叫耀灵帝心生忌惮,若是两国能借此机会联手,自然是再好不过。

此事之后,金乌王定会感念太子的恩情。

想要收拢一个同盟,雪中送炭往往比拳打脚踢更能笼络人心。

太子后续所做的一切,比姜玉竹预判的更加圆满,可要做成这件事却不简单,往往需要彰显出隐藏的实力,譬如让耀灵帝放手北地兵权,又如让门下省同意开通两国互市。

不过姜玉竹没有姜太公扶持一代明君的野心,她深知一将成名万骨枯的道理。一代帝王身后,要牺牲的何止是万骨,她爱惜小命儿,不想化作帝王宝座下的一架无名白骨,只想和父母兄长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她瞥了眼手边的牡丹纹文具匣,那里面装着她早就攥写好的请辞书,只待回到京城后,呈给皇上。

“咚咚咚”

听到一阵不情不重叩击声,姜玉竹推开雕花轩窗,探头看去,原是萧时晏策马走在车旁。

“瑶君,我听说你在猎场上受伤了,伤得可严重?”

男子一袭雪色织金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眉眼间满是关切,温言询问。

姜玉竹笑了笑,她隔着轩窗回答:“我伤得不重,只是陪太子狩猎时不小心歪倒脚踝,御医说修养上十天半月就能好。”

见少年回答得轻松,萧时晏脸上的担忧之色消退几分,他一面策马,一面与对方闲聊。

二人心照不宣跳过太子遇刺一事,只谈论猎场上发生的趣事,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御林军策马到萧时晏身畔耳语几句。

“钱阁老有事寻我,待回到京城后,我再去姜宅看望你,还有...”

姜玉竹看到萧时晏从袖口掏出一枚瓷瓶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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