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竹微微愣怔了一下, 她看向目光呆滞赵世子,善意提醒道:
“世子爷怕是献错人了罢?”
她右手边那位贵女所插的绣球瓶花错落有致,浓淡相宜, 可是要比自己这盏“野蛮生长”的碗花要高雅上千万倍。
不过赵世子好似没有听到姜玉竹的话, 眼睛仍一眨不眨眼地望着她。
瞧见赵世子这副丢了魂的模样,周围贵女们心底不由泛起了酸意,低声私语:
“哼,想不到赵世子出生于书香世家,见多识广, 却还是被姜小姐的皮囊迷惑。”
“这那里是天煞孤星,简直是狐妖转世,勾得赵世子都丢了魂!”
“庸俗,肤浅, 狗男人!”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赵世子终于醒过了神, 心知他情不自禁给姜小姐献上梅花, 并非是因她那盏惊世骇俗的碗花, 全是因对方那张人比花娇的脸啊!
可他能当着众人承认自己如此庸俗肤浅吗?
绝不能够!
赵世子掩唇清咳一声, 他一手背至身后, 一手指向黄花梨花案上的杂乱无章的碗花, 紧绷起脸一本正经道:
“姜小姐这盏碗花看似简陋,实则是暗含最高深的禅意, 犬尾草紧密成把,中心插上一支玉兰花,一俗一雅, 阴阳平衡。禅意本质就在于去繁就简,回归本心, 这世间万物是俗,本我是雅,姜小姐的本心就如这一支圣洁的玉兰花,在芸芸众生中独醒...”
赵世子洋洋洒洒说了半晌,众人再去看姜玉竹所插的那盏碗花,隐约品出一丁点儿乱中有序的深意。
姜玉竹被赵世子夸赞得有些脸红,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所插的犬尾草竟然能被对方领会出如此深奥的禅意。
“故而这支梅花,姜小姐受之无愧。”
“小女...谢过赵世子。”
姜玉竹刚刚从赵世子手中接过梅花,忽而察觉出一道凌厉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眸看去,迎上一对幽深漆眸。
男子漆色眸底翻涌着她曾经熟悉的情愫。
浓烈至极的占有欲。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了,太子只淡淡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同十皇子交谈,仿若刚刚那让她炸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深沉目光只是胡思乱想。
赵世子看到姜玉竹愣神的模样,喜滋滋的以为姜小姐被他的渊博才学折服了。
姜小姐在插花的技艺上虽然烂到透顶,不过女子容貌倾城,性情恬静,希望佳人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芳心,待二人成婚后,他会手把手教姜小姐如何将花插得像她人一样明艳漂亮。
依依不舍又看了清丽佳人一眼,赵世子这才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接下来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又有几位世家子弟下场品鉴插花,他们手中的梅花有的落在京城第一才女韩溪云手中,有的献给皇贵妃娘娘的侄女,又有的递给乔家小姐。
不谋而合的是,这些一表人才的世家公子总会涨红着脸,将手中最后一支梅花交给姜家小女,末了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姜玉竹怔怔看向手里快要握不住的梅花枝,有一瞬怀疑莫非她在插花技艺上,真的有什么惊人天赋?
石榴裙下无君子,男子贪恋美色是人性使然,早就深谙其中道理的众位嫔妃倒是对这个局面不觉意外。
更何况姜家小女那种柔媚中又透出三分英气的容色的确是独一份,很难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们把控得住。
“萧世子,该轮到你下场去赏花了。”
皇贵妃话落后,便有宫人将沾着晶莹雪水的梅花枝交到萧时晏手中。
萧时晏垂眸看着三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梅花,眸底闪过一丝落寞,短短几息后,他掀起眼帘,琥珀色眸子盛满了真诚的笑意:
“家母不辞辛苦,日以继夜照拂卧病在榻的父亲,臣见这几束梅花开得刚好,娘娘可否让臣带回府送给母亲。”
萧大学士因病退出内阁后,昔日风光无限的萧国公府因此萧瑟了不少,还好萧世子性情沉稳,又在政务上勤勉,因此得到耀灵帝赏识,听说年后他在中书省的职位还会升一升。
看来如今萧世子一心扑在政事上,无意在插花比赛上挑选中意的世家女子。
皇贵妃眉眼含笑点点头,温言道:“你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来人啊,去内侍省取来那瓶斗彩开光折枝莲纹花瓶,让萧世子一并带回去给萧夫人观赏。”
萧时晏谢过皇贵妃的赏赐,他不动声色看向上首的太子。
太子靠着紫檀木交椅背,男子姿态优雅,面容无波,长指有一搭没一搭轻轻叩击着桌案,目光并未因姜小姐得到全数梅花而有所关注。
萧时晏今日在御书房门口撞见太子时,正好听到内监向太子转达皇上的口谕,原来耀灵帝听说凝雪阁正在举办插花比赛,让太子前往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女子。
萧时晏暗暗握紧手中的梅花枝,明亮的眸色蒙上了一层阴晦,他何尝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光明正大对那个女子表达倾慕之心。
可他不能。
太子目光如炬又心思缜密,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窥出端倪。
这压抑的爱欲将萧时晏逼到狭仄的角落,简直就快要将他逼疯了。
见萧世子没有下场评选插花,众位贵女脸上露出失落之色,转念一想,就连容色倾城的姜小姐都没有得到萧时晏的梅花,心里不禁又觉得平衡了些。
待轮到十皇子詹少辞时,他一把抓起竹篮里剩余的梅花,风风火火走下台阶,在周围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走向临窗静立的女子。
窗外细雪纷飞,女子潋滟双眸也映着点点细碎雪光,清透晶莹,干净纯粹。
姜玉竹看向径直冲她走来的十皇子,螓首微侧,眼中噙着不解。
詹少辞看都没看花案上的碗花,他咧嘴一笑,一股脑儿将手中的梅花枝全部递了过去。
“十殿下,为了公平起见,每位贵女只能得一支梅花啊!”
负责监察此次插花比赛的官员见十皇子将全部梅花枝都给了姜小姐,急得在一旁提醒道。
“还请十殿下点评小女所做的碗花。”
姜玉竹未接过十皇子递上的梅花,只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
詹少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子,他目光极为复杂,缓缓开口道:
“仙子姐姐,你忘记我了吗?四年前咱们在花灯节那夜见过一面,你当时跳到我的船上...”
少年眉眼灿烂,笑起来时露出两个虎牙,黑亮亮的眸子让姜玉竹感到有一丝熟悉,顺着少年的话头,她的思绪不由回到四年前花灯节那个夜晚。
——
当时,姜家人刚搬到京城没多久,姜慎托上不少关系,成功让姜玉竹进入华庭书院读书。
花灯节那夜,姜玉竹换下男装,穿上母亲为她裁制的新衣裙和家人一起出门游玩。
夜市长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姜玉竹一个不留神,就被熙攘的人群和家人挤散了。
好巧不巧,就在她沿着河岸找寻亲人时,瞧见迎面走来的几个年轻人正是她在华庭书院里的同窗。姜玉竹心中一惊,为了躲避与这几人撞上照面,她慌不择路跳上一艘正在驶离岸边的画舫。
谁知在那艘画舫上,竟有一个小男孩缩在船尾低声哭泣,他被从天而降的姜玉竹吓得忘记了哭。
“你。。。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姐姐吗?”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歪起虎头大脑,红着眼眶问道。
姜玉竹拍了拍衣裙,看向比她还矮半头的男孩,笑吟吟道:“是啊,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船尾,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 男孩仿若被触及到逆鳞,他忽然拧起粗粗的眉毛,凶巴巴道。
姜玉竹觉得小男孩愣头愣脑的模样怪有趣,于是逗弄道:“那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男童瘪着一张嘴,不愿意吭声。
姜玉竹莞尔一笑:“你没有尾巴,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怎么会没有家人呢?”
她打量起男孩身上的流云锦袍,想起自己在书院里曾看到萧世子穿过类似的衣裳,猜测男孩的身份应该非富即贵。
估摸男孩和家里的亲人吵了架,才会独自一人偷偷溜出来。
果然,男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闷闷不乐道:
“我生母死了,父...亲从来不管我,养母对我管教严厉,只要我表现得比其他兄长优秀,她就会厉声责备我,那些兄长还嘲笑我生母是低贱的商贾...我...我没有他们这样冷血无情的家人...”
姜玉竹在船尾坐下来,她从荷包里抹出一块儿奶糖递过去。
男孩白嫩的小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他傻乎乎问道:“这是天宫上的糖吗?”
姜玉竹抿起唇角的笑意点点头,煞有其事忽悠起来:“这在仙界里叫无忧蜜,你吃了后,会就会忘记所有烦心事。”
少年面色虔诚接过她递来的奶糖,放入口中品尝,眼眸顿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姜玉竹瞧见男孩稚气未脱的模样,决意开导他一二。
“商贾并不低贱,我的母亲就是商贾,她赚得的银钱供我和兄长读书,让我们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仙宫里的神仙,也会做生意?” 男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当然了,没有仙人做生意,哪里来的这无忧蜜!”
男童似是被姜玉竹的说服了,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姜玉竹淡淡一笑,耐心道:“仙有正邪,人有善恶,亲有远近,就算是骨血至亲,也非都盼着你好,像这种趋炎附势亲人,他们的闲言恶语你无需放在心上。”
想起自己在书院里因学业出色被夫子表扬时,父母脸上毫无喜色,眉心反倒是拢着浓浓的忧色,自此以后,她学会收敛锋芒,因为她清楚父母心中的担忧。
也是因此,姜玉竹不禁对眼前男孩的遭遇感同身受。
她看着少年懵懂的黑眸,忍不住抬手掐了掐他软嘟嘟的面颊,眯眼笑道:
“嗯...至于那位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养母,恐怕她才是真心为了你好,她不想你惹得其他兄长妒忌,从而受到伤害。真正关心你的亲人,不会盼着你大富大贵,成龙成凤,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多年过去了,詹少辞仍忘不那个夜晚。
数不清的花灯漂浮在湖面上,少女水汪汪的眼眸中倒映着周遭点点烛光,灯火在她眼中荡漾,恍如天上繁星离岸来,闪动着流光溢彩。
口中奶糖慢慢化开,沁出甜蜜的滋味。
少女指尖染着凉意,在面颊上留下余香。
他长大后终于清楚,真正让他忘记心中忧伤的并非是无忧蜜,而是少女开导他时的温言细语。
“你是...船上的那个小男孩...”
姜玉竹缓缓睁大明眸,她依稀从对方疏朗的五官辨认出记忆中那个男孩的轮廓。
曾经比她矮上半头的小男孩已然变得高大英俊,需要她仰起头才能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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