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溪云不信命格。
亦或是说, 自从她被萧时晏登门退掉婚约以后,她便不再信命格。
京城里最厉害的卦仙曾指着她的生辰八字言之凿凿,若韩家小女能在十六岁前名扬京城, 便可嫁得如意良君。
为了能嫁入萧国公府, 她比寻常女子付出千万倍的努力,忍着枯燥乏味背下万卷书,扛着酷暑寒冬在琴房磨练琴技。琴、棋、诗、画、花、茶,她样样都要做到最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博得京城第一才女的盛名。
本以为从此以后, 萧时晏会对她另眼相看,可结果呢?
诸多年的辛苦付出,却只换来对方一句轻飘飘的抱歉。
韩溪云从此不再信命格。
故而,当其他世家贵女对姜家小女这个天煞孤星避之若浼之时, 她始终悄悄注视着女子的一举一动。
很快, 她就发现姜小姐有意放缓脚步甩开众人, 并与一个突然冒出的侍卫短暂交谈几句后, 跟着对方悄然离去。
韩溪云心中感到好奇, 于是偷偷跟在她身后。
看到二人步履匆匆和越行越偏僻的御花园小径, 韩溪云皱起眉心, 心中愈发断定姜玉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瞧见到和姜玉竹私下幽会的男子后, 韩溪云大吃一惊。
竟然是太子殿下!
这个发现让韩溪云又惊又喜,她想要探听清楚姜玉竹和太子的谈话, 可太子目光如炬,男子黑涔涔的眸子朝她躲藏的方向冷冷扫过一眼,吓得她缩回去脑袋。
不一会儿, 她又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于是撑起胆子探出头一看, 惊得她眼珠子差点要瞪出来。
只见姜小姐软绵绵倒进太子的怀里,女子双眸紧闭,好似晕了过去。
更让她诧异的是太子看向姜小姐的目光。
和凝雪阁里那个神色疏离,眉眼清冷的太子不同,此时的太子眉眼缱绻,眸光专注,静静凝视怀中的女子。
仿若在凝视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看到太子抱起姜玉竹离去后,韩溪云思忖片刻,决定悄悄跟上去。
出乎她意料之外,太子好似不想遮掩他同姜小姐之间的关系,光明正大抱着女子行走在御花园中。
眼见太子就要撞上皇贵妃一行人,韩溪云激动得握紧了双拳。
太子身份尊贵,就算是侧妃之位,亦轮不上姜小姐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
听父亲说,皇上有意将武安侯的独女汝南郡主赐婚太子。
武安侯掌管大燕南境,手握十万雄兵壮马,近几年来,南境平定,民生兴旺,缴纳的赋税更是比一年比一年丰盈,填补上国库不少空虚。
太子日后若是有了武安侯这位老丈人,那问鼎龙位的机会就更大,此事让大皇子极为忧心忡忡。
倘若太子与姜小姐私下幽会之事被揭发出来,那宠女儿到骨子里的武安侯夫人必然容不得姜小姐这种狐媚女子留在太子身边。
彼时,姜小姐亦逃不过红颜薄命的命数。
韩溪云心潮澎湃,面色因激动而微微涨红,她睁大双眼盼望太子与姜小姐撞上皇贵妃一行人。
偏偏在此时,姜小姐悠悠苏醒过来,她举止轻佻,梨花带泪拉扯着太子耳语几句,二人便一前一后躲进假山里。
期间,宸妃察觉到假山里的动静,好奇询问了一嘴,可惜被个脑袋糊涂老太监给搪塞过去。
躲在树后的韩溪云看得抓心挠肺,紧张得手下的树皮都被她扣掉一大片儿。
眼见皇贵妃一行人准备动身离去,韩溪云清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将心一横,提起裙摆蹑手蹑脚朝着假山洞口走进去。
假山内空间不大,只略略走上几步,她就瞧见那对忘情缠绵的男女。
阳光穿过叠磊碎石的缝隙,点点光斑洒落在男女二人的上,细小的浮尘在光斑中上下浮动,光影交织,构成一副如梦如幻的画面。
姜小姐整个人快融进太子怀里,女子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在男子强建臂弯中犹若一株无骨的菟丝花,娇弱易折。
二人的姿势好像在拥吻,少女后颈微微仰起,青丝如瀑垂落腰际荡漾,弧度优美的肩头轻轻颤动,而太子低垂着头,只露出清冷眉眼,下半张脸埋在女子颈窝里。
女子似是听到了动静,猛然扭转回头,一双清润乌眸子尤存迷离雾气,眸底波光流转,双颊朝霞映雪,美得惊人。
韩溪云从小恪守礼数,何曾见过这等撩拨人心场景,脱口而出的尖叫声都快劈了叉。
正要离去的皇贵妃等人听到惊呼声,顿时收住脚步。
詹灼邺被这刺耳的叫声扰得心烦,他不悦地抬起头,眸底射出一道寒光。
男子眼神锐利,如淬了冷光的寒刃抵在喉头。
韩溪云那里承受得住,当即双腿发软,扑通摔倒在碎石上,颤声哀求:
“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臣女...臣女...什么都没看到...”
与此同时,那些被尖叫声吸引过来的宫人围拢在假山洞口,好奇向里面探头张望。
“咦,那不是韩小姐吗?她冲着假山洞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韩溪云转过头,看到立在人群中的皇贵妃,犹若看到了救命菩萨,她扶着石壁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到皇贵妃面前跪下,语气惊恐:
“贵妃娘娘,臣女原本在凉亭内赏景,听到假山里有响动传出来,于是好奇走进去,看到太子正在和...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求娘娘不要让太子殿下杀了我灭口。”
围拢在假山外的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听韩小姐话中的意思,太子是和什么人在这假山里面?
皇贵妃同样感到诧异,她让宫人先搀扶起惊慌失措的韩溪云,沉声询问道:“韩小姐,你说太子和谁在一起?”
韩溪云目光闪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将众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
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从洞口倾身而出。
男子身着玄色蟒袍,昳丽眉眼由暗转明,袍服顺着他挺拔的身姿笔直垂下,没有一丝褶皱,容色清冷,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矜贵从容。
太子身后跟着走出来一位身姿袅袅,容貌清丽的女子,正是今日插花比赛上落魁的姜家小女。
众人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变得精彩起来,目光纷纷在太子和姜小姐身上流转。
皇贵妃蹙眉看向二人,语气惊讶:“太子,姜小姐...你们二人怎么会在假山里?”
姜玉竹神色平静福了一礼,不急不缓道:“启禀娘娘,小女从山坡小径下来时,不慎将头上的绒花簪子掉进假山里,那绒花簪子虽不名贵,却是小女兄长所赠,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她目露感激看向太子:“恰好太子途径此处,看到小女在假山洞口徘徊,得知实情后,太子便和我一起进去搜寻绒花,我们找到绒花刚要出去,结果迎面撞上了韩小姐。”
说完后,她伸手张开手指,女子白嫩的掌心里正是一枚绒花簪子。
姜玉竹的声音虽不大,可她谈吐清晰,有条不紊,加上她身上的衣裳同样是干净整洁,从始至终面色从容,不慌不乱,倒是让人信服。
一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女子,若真与太子在假山洞里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可能如此镇定自若。
就算二人天雷勾地火,一时情难自禁,御花园里有这么多僻静的地方,何必选在人来人往,最容易被发现的主道旁。
更何况太子今日在凝雪阁点评插花的时候,对姜小姐态度极为冷淡,可是不留情面褫夺了她的魁首之位。
如此看来,十有八九是如姜小姐所言,不过是一场凑巧罢了。
“不可能!”
韩溪云见姜玉竹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在众人面前轻松揭过去,她急声道:
“我从御园东南角一直跟着姜小姐和太子,亲眼看到太子一路上抱着姜小姐,二人举止亲昵,搂搂抱抱,见快要撞见皇贵妃一行人,这才躲进了假山内。”
姜玉竹惊讶看向韩溪云,黛眉轻挑,乌眸噙着淡淡的疑惑:“韩小姐,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在凉亭内赏景,听到假山里传来的响声,才好奇走进来的吗?”
韩溪云被问得哑口无言,意识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眼神骤然变得慌张。
可她之前隐去跟踪姜玉竹的实情,当下若是承认了,不仅显得她别有用心,前后矛盾的话更难以让人信服。
就在众人不知该相信那一方所言的话是真,一直静观事态的宸妃淡淡开口道:“我看此事应是一场误会,这假山洞里昏暗不清,或许是韩小姐一时看错了眼...”
“臣女绝对没有看错!”
事已至此,韩溪云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她决意放手一搏,干脆扑通在地上,指天发誓:
“还请三位娘娘明鉴,臣女愿对天立誓,臣女亲眼看到太子和姜小姐在假山洞里搂抱在一起...亲吻,若有半句谎言,韩家一族门衰祚薄,臣女不得好死,永世堕入畜道!”
言罢,她抬头狠狠盯向姜玉竹,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姜小姐,你敢发誓自己与太子之间清清白白,豪无瓜葛吗?”
嘶....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只因韩小姐立的誓言实在是太过狠毒了。
姜玉竹蹙眉看着神色癫狂的韩溪云,心中不明白她为何要处处针对自己,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将她拉下水。
殊不知世间有些人,就是见不他人比自己强上一星半点儿,这种人只看到自己的辛苦付出,却看不到其他人在背后流下的汗水,固执认为其他人获胜都是走了捷径,恨不得将其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姜玉竹平静道:“清者自清,小女不想再多言。”
皇贵妃似是对当前的局面感到为难,扶额无奈道: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百官和诸国使臣还在保和殿等着。此事先放一放,等到宫宴结束后,你们几人再到皇上面前解释清楚。”
宸妃好不易逮到这个抹黑太子的机会,怎会愿意轻易放手,她冷笑一声:
“还用解释什么?韩小姐不惜以族人的名誉起誓,此事还能有假?姜姑娘和太子心中若没鬼,又为何要躲进逼仄的假山里?我就说方才听到假山里的声音古怪,太子好兴致啊,这样刺激的地方都能寻到!”
宸妃言辞直白露骨,话语中满是讽刺的意味,周围未出阁的贵女们听见,脸上都羞红了,看向姜家小女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詹灼邺举步上前,挺拔身影将女子护在身后,他狭长凤眸微弯,眸底浮现轻蔑的笑意,语气平淡:
“孤不及五哥风流,数九隆冬效仿纥与颜氏女,在冰面上兴云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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