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 余管事果真将北凉马场的明细账本送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三大箱田产铺契和一把钥匙。
“姜少傅,这是太子殿下名下所有暗庄的账册, 至于这把钥匙, 是太子府库房的钥匙。”
余管事一股脑儿交出这些东西,自从卓皇后和卓大将军离世后,他盼这一日盼得太久了。
太子身边终于出现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足够太子信任,将卓家的家业尽数相托。
虽然眼前眉眼如画的“少年郎”和他想象中的太子妃有些不一样, 但只要太子相信姜少傅能管好这些帐,他自是毫不迟疑交了出去。
太子府的中馈,终归还是要女主人执掌。
姜玉竹望着三大箱账册愣了会神,她挑了挑黛眉, 迟疑问道:“殿下要把所有家业交给我打理?”
余管事摆了摆手, 笑呵呵道:“倒并非是所有家业, 玄月兵的虎符还在殿下手里。”
姜玉竹哑然失笑, 养兵马的银子都交到她这里, 太子就不怕她心智不坚, 看到这么些银子生出贪念, 卷钱跑路了。
余管事退下后, 姜玉竹让苓英换了盏更亮的烛灯,她随手拿起箱笼里的一本账册核算。
她想要捋一捋, 依照北凉马场当前的开支,太子府的银子还能支撑多久。
这一捋却是吓了她好大一跳。
只粗略算了几册账本的进账,眼前巨额的数字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算错了。
听到噼啪敲打算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苓英看向呆坐在黄花梨扶手椅上的姜玉竹,好奇问道:
“小姐这么快就算好了?”
姜玉竹摇了摇头, 她看向还未梳理的账本,神色复杂喃喃道:“太子他...太有钱了!”
太子名下的暗庄遍布整个大燕,大到钱庄、当铺、漕运,小到丝绸、茶叶、玉器等,甚至还与江南首富沈家共同经营规模最大的商队。
她原以为北凉萧瑟贫困,光靠着朝廷那点可怜的军饷,太子定然要拿出自己的俸禄贴补军用。
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兵强马壮都是要靠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太子若没有雄厚的家底儿,亦不会在五万北凉兵马被奸人陷害得全军覆没后,这么快就建立起玄月军。
“太子殿下当然有钱了!”苓英往浴盆里到上一桶热水,道:
“奴婢听余管事说,卓家是百年望族,卓家祖辈早在大燕开朝时就拥有京城三分之二的店铺,不仅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大街是卓家出资修建,就连修建皇宫的银子,卓家亦掏了不少银子。以前大燕民间广为流传一句话,说是‘南沈北卓,随便一抖,落下黄金万篓。’”
“天狗之变”后,卓家渐渐淡出朝堂,而耀灵帝刻意抹杀卓家功绩,使得世人谈“卓”色变,就连华庭书院的师者们,同样对卓家的历史只字不提,致使姜玉竹这一辈人都不知卓家对大燕的贡献。
姜玉竹放下账本,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迟迟不向皇帝提出与她解除婚,今夜又差余管事送来所有家当。
她怎会不知太子想要做什么?
他想让她接受太子妃之位,想要与她长厢厮守。
通过这一次不长不短的离别,姜玉竹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
她想,她亦是喜欢他的。
可她只能做太子的贤臣,不能做太子的良妻。
不同于其他女子,姜玉竹从小在书院受学,她周围都是男子,以至于她的思想和男子无异。
她接受不了枯燥无味的闺阁生活,她想要身处朝堂,开阔眼界,用付出得到回报。
那回报并非是她相夫教子得到的馈赠,而是她用学识和行动挣来的尊重。
她想要开设女学堂,让天下女子都能读书。
她想要在朝中设立女官,让三省六部二十四司有女子的位置。
她想要以后诞生于世间的女子,多有不一样的选择,不一样的路,不一样的人生。
姜玉竹相信卓皇后和她有过相同的想法,并付出过努力,只可惜她们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受到重重阻挠。
卓皇后有如此显赫的家族撑腰,仍落得如此结局,卓家的百年基业,在绝对皇权面前,随时都能化为齑粉。
那她又有什么本事担得上太子妃之位呢?
仅凭借太子对她的情爱吗?
难道耀灵帝对卓皇后没有情爱吗?
姜玉竹想起母亲曾经的感慨:“皇家之人没有情爱,唯有皇权的延续。”母亲读的书不多,却是一语中的。
姜玉竹想,太子要的欲,她可以给。
可情,她给不起。
屋内很快就蓄满了热气,苓英从屏风后探出头:“小姐,水已经热好了,时辰不早,你先来沐浴,过会再算账,要不然晚了头发不好绞干。”
姜玉竹看向沙漏,此时刚到戌时一刻,距离她与太子约定的时辰还早。
太子的家底儿如此丰厚,难怪听说靖西侯想要争抢军饷的谋算,他一点都不担忧。
倒是她这个小太监先急了起来!
念及如此,她收拾好账本,决定舒舒服服泡一泡疲惫的身体。
以往她身份没暴露前,总是趁着夜深人静关上灯火偷偷沐浴,就连水也不敢让苓英烧得太热。
今时不同往日,再次回到竹意轩,余管事撤去院子里所有侍从,唯留下苓英一个人侍奉,并嘱咐太子府里的下人,不可靠近竹意轩。
沉身进热乎乎的浴桶里,姜玉竹舒服地闭上了眼。
“小姐,奴婢在小厨房煨着菊花银耳莲子羹,这汤利于明目,小姐一会儿还要看账本,奴婢去取来吧。”
姜玉竹不喜沐浴时有人在旁服侍,于是点点头。
“你走之前,记得把我从家中拿来的八卦铜镜立起来,再把烛灯放在固定的位置上。”
听到姜玉竹的叮嘱,苓英虽然心中感到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小姐不知何时信了鬼神之道,这次回到太子府后,每每沐浴更衣前,都会让她在正对门口的桌案上立一面铜镜,再在镜子前放上一盏烛灯,说是为了调整屋子里的风水,专克小鬼。
苓英心里暗想,哪里有专挑在女子换衣裳时登门的小鬼,这不是色鬼吗!
姜玉竹用皂角洗干净头发和身子,见桶里的水温还热,便又多泡了一会儿。
听到屏风外传来门扇开合的声音,她还当是苓英拿着汤药回来了,便站起身走出浴桶,伸出手臂去取屏风架子上挂着的干净衣衫。
下一刻,她便听到太子略有温怒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你屋里又摆了什么鬼东西?”
姜玉竹吓得心肝一颤,忙去伸手去抓垂挂在屏风上的内裳,偏偏忙中生乱,长衫一角死死勾在屏风的镂空雕花上,听到太子的脚步声越来越劲,她咬了咬牙,使劲用力一扯。
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的屏风架子向后倒去,太子那张清冷又俊美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丝寸不挂,坦诚相见。
姜玉竹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几息才想起用手中的衣衫遮挡在身前,声音中有怒气亦有羞愤:“殿下快出去!”
可太子仿若对眼前乍然显现的出水芙蓉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她,眸色极为浓黑,仿若洇开的墨,淡声道:
“少傅还没有回答孤,为何要在屋子里摆放铜镜?”
姜玉竹这才想起来,对啊,她早有防备。
她伸出手在太子眼前晃了晃,见他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姜玉竹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有不为人知的眼疾,一旦双眼毫无防备遇到折射的光亮,便会暂且失明一段时间。
纵然太子什么都看不见,可姜玉竹仍觉得浑身不适。
太子只能听声辨位,所以那虚空的目光便定定落在她身上,犹如实质般鞭挞在她的肌肤上。
被这样毫无阻拦的目光盯着,姜玉竹双颊红得几乎要滴血,她匆匆穿上兜衣,又套上一件月白色轻纱对襟开衫,刚系好腰带,手腕忽而被太子大力握住。
“少傅在忙什么?为何不回孤的话?”
苍天怜见啊,她总不能光着身子回太子的话罢!
姜玉竹涨红着脸,却不敢吐露实话,只囫囵搪塞道:“没做什么,就...就在对账啊!”
太子忽然俯下身,鼻尖轻轻嗅了嗅:“少傅身上为何这么香?”
太子目不能视,身子弯得有些低了,挺拔的鼻梁几乎要探进她胸口,她里面仅穿着单薄的兜衣,男子温热的呼吸就这样猝不及防洒在肌肤上,姜玉竹娇躯一颤,感到又羞又愤,偏偏还发作不得。
“臣...擦了些香粉,还请殿下放开臣...臣去给殿下倒一盏茶。”
“不急,少傅先同孤说一说,帐查得如何了?”
姜玉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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