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阳的死是耳语的落幕,也是新篇章的伊始。
童婉微将柏云阳畏罪自杀作为案件的终结,侦破大案,获得上层嘉奖,自然而然升了职;而特别行动组则终于在大众眼中有了名字,成为正义的守护者。
警局盛满了表彰与祝贺,唯有沈晗昱签下病假条,攥着那张薄纸走出他离开小镇后的第一个归属。
他像片头那只逃窜着偷食的老鼠,也像迷惘在大雨里,举着伞的少年。
老旧的房屋空空如也,楼栋上下看不到半点灯光,死寂如那天从楼上跃下的柏云阳。
沈晗昱打开电脑,看到了柏云阳留给他的视频。
清越温润的嗓音在空屋里响彻,宛如不死的幽灵,他说:“再见,沈晗昱。”
沈晗昱根据视频里的指示从窝在角落里的衣服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一张被揉起来的相片,相片上的地点是——市中心医院。
沈晗昱根据照片找到齐宏,那个轮椅上的老人如今已经卧病在床,浑身插满了管子。
他穿着精致的衬衫西装,布料被仪器折腾得满是褶皱。体面和狼狈在他身上并存。
“疾病是难以抗拒的事情。”齐宏幽幽说道,“柏云阳与我约定的日子就是今天,看来他赌赢了。”
“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人的善恶难以辩驳。如果只靠耳朵和眼睛,就会被欺骗。当三维空间中增加时间这一维度时,许多事情就变得显而易见。”齐宏微微抬手,手背上的针管颤动,“这个病,十年前我就知道了。能够再活十年是很不错的治疗结果,可惜还是太短了……”
“柏云阳允诺给你的真相,我会告诉你。”齐宏翻过手掌,向柏云阳发出邀请,“至于我需要的报酬,相信你愿意给予。”
沈晗昱喉头攒动,将手放在了那只枯瘦的,棕黄的手掌心上。
“第一个真相。”
眼前的黑暗消散,慢慢凝聚成刘老师的背影,她佝偻着身子,肩膀耸起,手掌间掐着一个白发老人的脖子,被压迫的皮肤由红变白。
沈晗昱眼瞳骤缩,冲上前去查看,发现老人早已断气。
刘老师懦弱的,温和的脸狰狞而扭曲。她丢开尸体,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菜刀,朝对面瑟瑟发抖的男人刺去。
沈晗昱无法阻止,他丢下尸体站起身,透过卧室半掩的房门,窥探到地面上零碎的肉块。依稀可以辨认,那或许是一个很小的,很小很小的女孩。
碎花裙子染血,占据了沈晗昱大半的视线,那不是最残忍的画面,却足以令人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恐惧。
沈晗昱睁眼,他回到了病房。
“这……这是,什么……?”
“未来。”齐宏轻声说,“刘老师患有产后抑郁,以及长期家暴积攒而成的精神疾病。在她的女儿出生三年后,刘老师不愿意忍受丈夫及其家庭的重男轻女,杀死了自己一家四口后,跳楼自杀。此时楼下路过一对刚从医院做完孕检的情侣,双双重伤,孩子流产,女生无法承受压力,求生欲望下降,最终死在手术台上。”
“所以你杀了她,那个捂住她口鼻,逼迫她吞下过量安眠药的人是你。”
齐宏点头:“她被定义为不堪家暴而自杀,在当地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暴。丈夫因为家暴罪和斗殴入狱,不需要几年也会因为酗酒而酒精中毒去世。她的孩子没有出生。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你……疯了。”
“或许吧。”齐宏说,“第二个真相。”
沈晗昱再次被枯瘦的手掌握住,空荡荡的病房扭曲作疾驰的汽车。
他看到父母坐在前方,神色匆匆,而自己的周围堆满了黑色的塑料袋,从中可以窥探到红色的边角。
他的父亲偷窃公司工程的结款逃亡,导致工程停摆,工人抗议,包工头被逼跳楼。
父母躲在别镇的一角毛坯房里,整日争吵哭泣。终于有一天,母亲自杀,而父亲则抱着一整袋的纸笔在母亲尸体边守了一夜。
“晗昱啊,对不起……对不起……”
“……!”沈晗昱推开父亲,幻像消失,“你在……骗我。”
“你知道我没有。”齐宏说,“我只是小镇学校里的教授,你父母的情况我无法解决。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柏云阳。他偿还了债款,至于那把火……抱歉,我没想过他会做那种事。”
“耳语不会在正义的对立面。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欺骗。只有我……只有我们,才配做最终的审判。”
齐宏的手触碰沈晗昱的小臂,轻缓地抚摸。那是对传承的寄托。
沈晗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耳语受到注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将走向覆灭。如同我的疾病一样。但人性的恶不会消失……”
“闭嘴……”
“闭嘴!”沈晗昱甩开齐宏,“用未发生的事情来定罪,太荒谬了吧!”
“就算刘老师……我爸妈……都是真的。那宋天呢?宋天能做什么!?他就是个单纯的……傻子……”
“宋天是个可怜善良的孩子,他没有任何犯罪的可能性。”
“你说什么?”
“耳语对宋天死因的调查是他杀,这份真相,很抱歉,我无法提供。”齐宏紧紧握住沈晗昱的手,他的眼睛闪烁着光亮,如即将熄灭的星星。沈晗昱急忙按亮呼叫灯,一片混乱中,他听到齐宏虚弱的呢喃。
“耳语不是你的敌人。耳语,即是你我。”
齐宏还是死了。
他的死平静而自然,他败给了疾病与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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