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艳少没有服解药?”我一出院子,立刻问道。

“是那锁打不开?还是解药有问题?”我思绪紊乱,急切道,“他为什么不服解药?”

我不敢打扰艳少调息,当即示意他跟我出去。

凤鸣似乎比我惊恐,眸光闪烁,面色变幻不定。

他呆了半晌,方才摇摇头。

我被他搞得更加慌乱,阵阵发寒,脑海有个声音命令我冷静冷静,但就是冷静不下来。

我更是震惊,用眼神询问他:难道你也不知道?

“飞舞!”凤鸣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叫道,“是飞舞,问题一定出在她身上。”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下,然后顺着我的目光一看,顿时脸色巨变。

我一呆,随即明白过来,颤抖道:“她在哪里?我去找她。”

我猛地转过头,惊骇得瞪着凤鸣。

“你守着主人,我去!”他说着便飞快闪身,不见踪影。

我待要劝凤鸣去休息一下,忽然一眼瞥见那个红色锦盒安然置于桌上,那枚精巧的铜锁竟然没有打开。

我折身快步回房,轻轻推开门一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一时之间,室内寂静,只听三人的微弱呼吸声此起彼伏。

但见房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艳少的影子。

凤鸣身受重伤,仍然持剑守护一旁,神色凝重。

我在门口呆立片刻,忽然镇定下来。

他微微侧头,示意我扶他进去,我连忙将他扶进房中,他闭目静坐。

即便艳少中毒,也绝没有人能将他无声无息地带走。沈醉天去而复返的可能性很小,他也不敢,那么只能是飞舞。

我顿时如坠冰窟,全身冷寒。

我仔细打量一下四周,然后将目光重新锁定这间屋子,进房里里外外地搜查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出门飞快绕着院子前后转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心再一次沉下去。

忽然,艳少垂头在我肩上,浓眉蹙起如同隐约的山峰,一双漆黑瞳仁赫然显出一抹诡异的深紫色。

这时,红日将沉,暮色从四面八方罩下来,春末的晚风阵阵吹过来,吹起庭院里浓郁的血腥气味,我忍不住靠在残墙下,弯腰干呕起来。

我本以为他会借此提出要求,想不到他竟就此走了,这家伙的心思还真叫人难测。

一只大手无声无息地抚上我的背。

沈醉天微一抱拳,纵身凌空而去,看这架势,似乎只伤到皮肉,没受什么内伤。

我身子一僵,猛地回头,全部的情绪瞬间凝固在脸上。“怎么是你——”

“后会有期!”

林少辞的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道:“不用担心,我不是来纠缠你的。”

艳少淡淡道:“沈公子何不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我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醉天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那么沈某今日这几刀,算是没白挨!哈哈!”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恢复他一贯的冷傲表情,淡淡道:“谢谢你放过他!这一次,我决定回去面对现实,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艳少用力握住我的腰,微笑道:“疏狂是我妻子,帮她,就是帮我楚天遥。”

我满脑混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醉天哈哈一笑,道:“不敢当!沈某是帮容姑娘,并非帮楚先生。”

他又看了我一会,忽然道:“他往西去了。”

“沈醉天,不论你是谁,我楚天遥今日都欠你一份情。”

我瞪大眼,看着他。

艳少静静地看着他一会,然后笑了。

他微微牵起嘴角。“我是说楚天遥——”

沈醉天倚墙而立,周身十数道伤口,血染长衫,衬着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莫名妖艳。

我不待他说完,便抬脚朝西飞奔,依稀听到背后的一声叹息。

“楚先生果然气度非凡,佩服佩服!”

我迎着残阳一路向西,冰凉的夜风掠过耳畔,体内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逐渐流失。

静默中忽然传来一阵大笑。

沉沉夜幕下,长风吹劲草,天地辽阔而悲壮,凄清新月如钩,漠漠荒原之上不见半个人影。

林千易呆了一下,立刻转身从一堆废墟中步履踉跄地去了,燕宋等人也相继离去。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漫漫荒凉与绝望席天幕地而来。

“念在你对疏狂的养育之恩,留你一命,去吧!”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一辆青黑色的马车从皎洁月光下缓缓驶来,马车驶到跟前停住,凤鸣跃下车来,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

他说着衣袖轻抬,发出一股力道,林千易闷哼落地,握着肩膀站了起来,面如白纸。

我全身僵硬,不能移动半步,“他……”

“放心!即便我身中剧毒,对付他们还是易如反掌。”

青黑色车帘掀起一角,一把低哑稍显无力的嗓音道:“我没事。”

我的泪夺眶而出,颤声道:“你的身体……”

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揽我转身,道:“别看。”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在一丝淡淡的墨香中醒来,呆默了一下,随即跃起开门,抬眸便见到站在门外的凤鸣。

我如梦初醒,四下一看。两名白衣人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各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浸染白衣,溅血如花,美丽而狰狞。

我一把抓住他问道:“艳少呢?”

他握着我的手,了然于心地微笑,道:“没事了!”

他轻轻道:“主人正在静息,夫人内伤未愈,不要激动。”

我呆呆地走出去,哽咽地说不出话。

我急道:“快带我去。”

艳少站在桃花树下,转过身来,对我微微一笑。

他朝房内一侧头,道:“就在房里。”

疾风卷雪般的肃杀之后,天地忽然安静如幽蓝天幕下的一片闲云。

我一愣,轻轻走回房里。

我紧闭双眼,隔了半晌才敢慢慢睁开,只见廊下的两株艳丽桃花,碧翠绿叶与浅粉花瓣簌簌飘落,周遭宁谧。

原来屋内有两间房,被一扇素雅的梅花屏风隔开。屏风后面,艳少闭目静坐,满头白发披拂如镜,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俊秀的面上有一股异彩流动不绝,周而复始。

凤鸣的声音焦灼而惊骇:“夫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良久,直到凤鸣轻拍我的肩膀,方才醒悟过来。

我的心猝然紧缩起来,周遭的一切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随即被一双手托住。

我轻轻带上门,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名白衣人的手中一齐射出四柄锐利的匕首,凌厉而肃杀的气势俨然修罗重生,不可抑制,亦绝无法抑制。

“主人已服下解药,再过十二个时辰,便能恢复。”

光离星灭的一瞬间,四周的杀气陡然大盛,酷虐而决绝。

“飞舞呢?”

艳少垂在袖袍下的左手恍惚动了一动。

“她已被主人遣回镆铘山。”

利剑已然穿过林千易的左肩,将他牢牢钉在白色的残壁上,而那一剑留下的绚丽白光仍然没有消散。

我尚未说话,他忽又道:“对不起。”

我的惊叫尚未破喉,便听一声轻响——

我一愣,“什么?”

恰在此刻,一柄状似弯钩般的利剑,伴随一道深寒的白光刺向他的胸口。

他面色微红,道:“将主人中毒一事透露出去的人,是飞舞。”

两名白衣人的身子到他身前三尺的位置,忽然停滞在半空。那一股充沛凄绝的杀气似被无形的物质暂时冻结。

我吃惊不小,脱口道:“为什么?”

艳少的满头银发猎猎迎风,他的掌心发力,我的身子忽然平地飞起,安然落入房内,同时落地的还有凤鸣。

他静默不语。

我感觉周身似被无数细密的利针刺中,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来。

我有些明白,但仍然不敢相信,“她想借刀杀人?”

林千易面色一变,尚未有所表示,那两名白衣人突然一起发难,星驰电掣般飞扑而至,充盈的杀气恍如江河决堤,直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他神色黯然,苦笑道:“她自幼偏执孤傲,眼里除了主人,便再无旁人。这次不知怎么犯起糊涂,请夫人不要怪她。”

艳少拉着我,浅浅笑道:“你何不试试看?”

“我当然怪她!”我叫起来,“她怎么能拿艳少的性命冒险?”

他冷笑道:“臭丫头,你以为他如今还有能力保护你吗?”

他轻叹一声:“她是算准了不会出事,主人神功盖世……”

我怒道:“你真卑鄙了,竟然乘人之危……”

“他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样做!”

这么说,他突然调集宋清歌等人到太原是为了唐塞儿?追杀天池三圣也是为了唐塞儿?

我怒不可遏,“万一出事怎么办?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吗?你们两个倒挺放心的啊,神功盖世怎么还会中毒……”

我的脑海似有电光闪过,往日的一些蛛丝马迹纷纷浮现。林千易既是白莲教的人,自然对我所中的毒了如指掌,我安然无恙,难怪他要起疑?难怪他胆敢率众来此?

“那还不是因为你!”他冷冷地看着我。

这话岂非等于承认了身份?

我错愕,忽见他左臂缠着一块白布,顿觉刚刚的话有些过分,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楚天遥,你中了本教的剧毒‘红莲之心’,还有力气再战吗?”

他似也觉得自己失言,沉默不语。

林千易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名白衣人,忽然笑了。

忽然,他苦笑道:“或许我是过于放心了,二十年来,我从不知世间有什么事是他所办不到的。即便群山在他眼前崩裂,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我太习惯这种感觉了……”

一时之间,燕宋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千易的身上,唯有沈醉天一脸坦然,似乎早已知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叹道:“我看着艳少,你去休息一下吧。”

林千易是白莲教的人?

我重新回到房里,透过屏风看着艳少的影子,心绪渐渐安静下来。

闻言,众人都是一呆。

神经一松弛,才觉出全身的疼痛,胳膊和胸口的伤都已裂开,血迹凝成黑色。

短暂的静默之后。艳少看着林千易,淡淡道:“原来你是白莲教的人,这倒叫我有些意外。”

林千易这武功真邪门,像万能胶一样粘上就躲不掉。他既是白莲教的人,那么他企图控制御驰山庄便不无道理了。永乐年间,唐赛儿造反失败,她的手下想必都藏身江湖,变成了地下工作者,企图东山再起吧。

唯有那两个白衣人静立不动,面巾罩着他们的脸,看不到表情,目光却是异常的精锐凶悍。

我躺在床上,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仔细梳理了一遍,深切地感到金庸古龙两位大师果然不曾欺我啊——江湖真不是一般的险恶,弱肉强食的嗜血生活,不是什么人都能过的。想我方怡也就一现代宅女,平日足不出户,人生财产安全都交给了警察叔叔,故而没什么好担忧的。现在到了明朝才知道封建社会的可怕。幸亏运气够好,套牢一个艳少,否则……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沈醉天躺在地上,嘴角挂着一抹血迹,虚弱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其余几人均被震晕。

不知风净漓此刻是否已经见到朱瞻基?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林千易靠在一堆废墟上喘息,面如死灰。

我起身翻了翻日历,马上就是五月了,希望事情顺利,不要再生枝节。待艳少毒解,我便设法拐他退出江湖,不问是非,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

他揽着我走回廊下站定,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倏忽变得深沉锐利,如一道冷电扫过。

世间的事情很奇怪,常常不按常理来。话说我梳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敢合眼地守在艳少的床前,扮痴情状,想他睁眼看见我时,该是多么的感动。

他面带微笑,目光温暖而泰然,三千银发披垂而下,映着一张俊朗的容颜越发苍白。

谁知道,我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再张开眼睛,已经在床上了。

我随即便感到一股暖流自腰间流窜全身,不敢说话,只呆呆地看着他。

艳少躺在我的身边,眨着一双浓密的眼睫,浅笑盈盈地看定我。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倾吐不出,真有劫后余生之感。

他抢先道:“不要说话!”

他似知我心意,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傻了?”

我睁目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张口欲言。

我握住他的手,亲吻他修长美丽的手指,大颗的泪珠滚落在他掌心。他的手掌微微一颤,随即低头吻我的面颊,一双漆黑的眸中尽是怜爱之意。

漫天灰尘之中,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揽住我将要倒下的腰身。

我心头悸动,不能自禁,泪一再落下。

紧接着,便听得一声雷霆震怒般的巨大轰响,周遭石土齐飞,大地晃动。

他忽然伸手按着我胸口轻轻推拿,柔声道:“伤势未愈,不要激动。”

与此同时,依稀有一声尖锐的鸣响直奔我的后脑,夹杂着两声凄厉的惊叫。

我感觉有一股暖流渗透周身,说不出的舒畅适意,片刻后便有极强烈的困乏之意,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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