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燕索性豁出去了:“实话跟您说,这一年我压根就没好好复习,我那书皮里头包的都是小说。”
马魁难以置信地看着闺女,马燕又重复了一遍,马魁威胁说:“你敢!”
“燕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马燕气哼哼地说:“我也告诉您,我的事,您以后也少管,顺便通知您,我已经决定放弃高考了。”
“我压根就不是念书的料,上回数学就考了九分,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吗?反正我说啥都不考了,您想考大学,您自己考,别在我身上使劲了。”
马魁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马燕,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事,你少管,管也管不着!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管好你自己。”
“燕子,你现在还小,将来你会后悔的。”
马魁猛地站住身,虎目圆睁,刚要发作,王素芳赶紧挡在父女之间,劝道:“邻居们都竖着耳朵呢!能不能别让人听笑话!”
“后不后悔那都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您操心。”
马魁说着,就要走开,马燕提高了声调说:“没教好徒弟,看徒弟出事就躲了,有这样的师傅吗!”
这个汪新搅得家里不得安宁,现在倒好,女儿干脆放弃高考了。马魁长叹一声,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理你。”
汪新的事儿牵扯着好几个人呢,比如姚玉玲就动了心思,她和汪新还能不能处,得找老妈给拿个主意。为此,姚玉玲特意回了一趟家。
马魁瞧闺女摆出一副小老虎要发威的模样,问:“你想怎么管?”马燕说:“师傅得给徒弟说好话。”“那我就是包庇坏人!”“他不是坏人!”“我懒得
姚母做了好几个菜,劝姚玉玲多吃,这么些日子不见,女儿都瘦了。见女儿情绪不高,姚母沉默片刻问:“闺女,小汪最近怎么样?”
马燕理直气壮地说:“怎么跟我没关系,汪新是我同学,他遇到困难了,我不能不管不问。”
姚玉玲没精打采地说:“摊上那么大的事,心情肯定不好了。”
王素芳担心父女戗戗上,忙拦住闺女说:“燕子,这事跟你没关系,别乱说!”
“那到底能得个什么果儿呢?”
马魁瞪着闺女问:“你说什么?”
“说是干不成了,可他爸和他师傅都是老人儿了,多少能跟领导说上话,应该不会开除吧!”
马燕听见了父母的对话,对父亲的冷漠很不满,她从房间里走出来,冲着马魁嚷道:“汪新是你徒弟,他犯了错,师傅也有责任!”
“我看这事不好说,动静闹得那么大,能压得下来吗?真要是没了工作,这人可就靠不住了。”
“我管不了!”
姚玉玲看着母亲,有点吃惊:“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走人道,狗走狗道,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蹍的,得自己受着。”“就是不管了呗?”
姚母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妈可都是为你好,盼着你能找个好人家,一辈子有吃有穿,不受穷不受苦。可眼下,小汪出了这事,就算不被开除,也得记大过,往后,想起来,太难了!你和小汪的事,我看还是算了。”
“那总不能看那孩子连饭碗都砸了吧?”
“我俩一直处得挺好的,哪能说算了就算了。再说,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
“连领导都被他连累了,正火上头呢,我能说啥呀?”
姚母接着说:“闺女,我是过来人,见的事多了,你还年轻,很多事你看不懂,也猜不到。一个错,就能抽了他的脊梁,毁了终身,这事不少见。闺女,没出这事前,你跟他好,妈都同意,可现在不一样了,眼下,你还有退路,一定得把握好,一脚低,步步低,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板来。”
“可你是小汪师傅,总能说句话吧。”
姚玉玲沉默不语,她内心还在挣扎。
马魁冷冷地说:“重不重是组织的事,我管不着。”
姚母趁热打铁,接着又说狠话:“我把话都说清楚了,你长大了,我不能把你捆起来,往后是吃肉还是啃菜饼子、喝糊糊粥,你自己琢磨吧!”
日子里盛满了锅碗瓢盆,磕磕绊绊,叮里咣当。这过日子啊,哪有一帆风顺的。汪家遇到这么大的糟心事儿,作为师傅,马魁难免不被波及。王素芳感叹说:“老马,这事儿说到底,小汪也就是打了人,打得也不严重,对他的处分是不是太重了?”
姚玉玲想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说道:“越吃越饿,赶紧吃吧!”
窗外,暴雨倾盆而至,天空像被打破了一个无底洞,大雨如瓢泼一样。
姚玉玲回到工人大院,刚走进院子,就听见老吴媳妇说:“要说小汪,那孩子是真不错,怎么就摊上这闹心事了。”
汪永革的眼圈红了,他静静地看着儿子重新拿起画笔,继续画画。
老蔡媳妇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对了,我听说留不住了。我家老蔡说,得开除,摘大盖帽。”
汪永革沉默了。汪新含泪自语道:“这个事儿我想不通,这个坎儿就过不去!不过,我尽力了,我没招了,我认了!”
躲在一旁偷听的姚玉玲,这回心彻底凉了。她想了一会儿,故意发出声音,再次走进院子。老吴媳妇忙跟姚玉玲打招呼,她点了点头,朝汪新家走去。
汪新委屈又愤然地嚷道:“爸,我知道我错了,我认错,也想改正错误。可我想不通的是,我们师徒俩在一块这么久,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为什么见死不救?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姚玉玲敲了敲汪家的门,汪新走过来开门,一时间两人竟找不到话说。沉默了一会儿,姚玉玲问:“你那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汪永革痛心疾首地说:“你想把我气死吗?”自打妻子去世后,儿子就是汪永革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他当爹又当妈,宝贝疙瘩一般惯着,哪里舍得动一根手指头。
汪新说:“还能怎么样,顶多不让干了呗!”
汪永革眼里喷火,怒视着儿子。汪新豁出去了,叫嚷道:“想打我是吧?他打我,您也想打我,打吧!打死拉倒!”
“领导跟你说了?”
汪新生气地说:“撕吧!撕了还能画。”
“不让干就不让干,我有手有脚,怎么都能吃口饭。”
儿子的话惹怒了汪永革,他一把扯过画,刺啦撕了。
“那是,好了,我先回家了。”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还不让说了?”
姚玉玲说完,就往宿舍走去。她的感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似乎都没有留恋。姚玉玲的态度似乎有点冷淡,汪新颇为失望,默默关上了房门。
“你再犟嘴!”
姚玉玲回到宿舍,她缓缓地坐在床上,若有所思。母亲的话回荡在耳边,她相信母亲的判断和经验,让她为了爱情吃糠咽菜,她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吗?姚玉玲起身走到镜子前,望着镜子里自己姣美的容貌,她坚定了主意。
“就算我没惹祸,他也是看我一百个不顺眼!”
黄昏,晚霞映照,渲染着周边一草一木的幻影。姚玉玲约了汪新,来到郊外的后山谈事情。汪新故作轻松,边走边说:“这儿的风景不错呀!你是怕我心情不好,想让我透透气吧?”
汪永革责备说:“你怎么总说人家的不是!你要没惹祸在先,人家能说道上你吗?”
姚玉玲没说话,她不知如何张嘴。汪新自顾自地说:“玉玲,我都跟你说了,我挺得住!还是那句话,我有手有脚,在哪儿都能吃上饭。”
纸上画的是一只恶狼,汪新气呼呼地说:“老马头不讲情面,没人味儿,狼心狗肺!”
姚玉玲点点头说:“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汪新恶狠狠地说:“狼。”
“除了我爸,也就你关心我了。”汪新此话一出,姚玉玲欲言又止,汪新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有话就说呗!”
汪新没吱声,什么也不想说。汪永革走到桌前,看着画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实我没打算结婚。结婚了,就有家了,就得生孩子,照顾孩子,我还没有准备好。”
汪永革感觉路都走绝了,心情沮丧地回了家,看到汪新坐在桌前画画,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还有闲心画画呢?”
“也没说马上就结婚。”
马魁冷笑道:“行,就当我瞎了眼。”
“我觉得,我们互相还不够了解,我们的事,先放放再说吧!”“放放是什么意思?”
汪永革苦涩地说:“你真的看错人了,那不是我。”
“不结婚,就没必要处,还是各忙各的吧!”
马魁还抱着一丝希望,再次问道:“不说话是吧?”
汪新这下彻底明白了,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的爱情之树刚刚发芽,就夭折了。沉默片刻后,汪新说:“不结婚确实没必要处,再说还耽误时间。”
马魁对此既不能理解,也无法原谅,在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两个字“报应”。汪新这孩子不错,这不好的词儿不能套用在他身上,这样不厚道。
姚玉玲笑了笑,说:“那……我们回去吧。”
汪永革沉默着,打死也不说。
“这里风景多好啊,我还没待够呢,你先回去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全蒙在鼓里呢?当年,你明明看见我没推人下去,为啥不能给我作个证?”
姚玉玲犹豫片刻,说:“那我先走了。”
“靠我?那得看你这个当爹的实诚不实诚!”说起往事,汪永革实在无话可说。
汪新望着远方说:“祝你幸福!”
“老马,汪新这辈子,能活成什么样儿,全靠你了。”
姚玉玲轻声说:“你也是。”
马魁旧事重提,汪永革无言以对,那过去的记忆,是抹不去的,马魁见他沉默不语,冷哼一声说:“还有事吗?”
姚玉玲走了,走得那样决绝,或许她不敢回头。夕阳西下,晚风吹拂,汪新久久地望着姚玉玲远去的背影……
“我知道被人冤枉是啥滋味。当年,要是有人能给我作证,我也用不着蹲十年大牢!你儿子这回能不能把这事儿抖搂利索了,就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他作证吧!”
汪新和姚玉玲分手的消息传到牛大力耳朵里,他那叫一个开心啊。他喝着酒,手舞足蹈地唱着样板戏《红灯记:“爹爹给我无价宝,光辉照儿永向前;爹爹的品德传给我,儿脚跟站稳如磐石坚;爹爹的智慧传给我,儿心明眼亮永不受欺瞒;爹爹的胆量传给我,儿敢与豺狼虎豹来周旋。家传的红灯有一盏……”
汪永革赔着笑脸说:“我知道,可他还年轻,要是为了这事儿栽了大跟头,那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再说,这事儿,他确实冤。”
翌日,牛大力拎着空酒瓶来到国营商店找马燕打了半斤高粱烧,又破天荒地买了两块五香豆腐干和一个熏鸡架。马燕好奇地问他,这是有啥喜事啊。牛大力乐呵呵地说,喜事,大喜事!
马魁不咸不淡地说:“唱得再好听也没用,人家就说他打人了,还说他刑讯逼供。”
两个曾经受过感情伤害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你了解汪新,这孩子心眼儿不坏,就是一时冲动,他做事方式不对,可心还是奔着尽职尽责去的。”
马燕去找汪新的时候,他还沉浸在素描画中。几次敲门声传来,他才把画纸扣上喊:“门没锁。”
“等等,你这是想把我给扯进去呗?”
马燕进屋打量了一下汪新,说道:“看样子,心情不错呀。”
“老马,汪新犯了错,应该承担责任,这没的说。可这孩子是个什么秉性,你做师傅的,最清楚。”
汪新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情:“该吃吃该喝喝,长了三斤二两上好的五花肉。”
马魁淡淡地说:“那么大的事儿,想不听见都难。”
“就得这样,事都出了,上火也没用,乐乐呵呵的,总会有办法的。”
汪永革自顾自地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老马,汪新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你这是安慰我来了?”
这条路走不通,汪永革只得厚着脸皮来找马魁。他走进马魁家时,马魁正在看报纸。马魁扫了汪永革一眼,接着看起报纸来,既不打招呼,也不让座。
“来看看老同学。”
汪永革心里拔凉拔凉的,呆在那儿说不出话来。胡队长出主意说:“要不你去找找上面,看还有没有回旋余地。”汪永革撕下脸皮,正想开口求胡队长,人家立马堵住了他的嘴:“你就别为难我了。”
汪新话里有话地问:“是来搞侦察的吧?”
胡队长叹了一口气:“老汪,你听我说,这事儿已经捅到上面去了,屁大点的事儿上了报纸,那就是天大的事儿。领导很生气,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管理不严,影响了铁警形象!咱关门说句屋里话,我也想把这盆火压灭了呀,可火烧得太猛了,压不住了!”
马燕问:“侦察谁?”
“老胡,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得想办法救救这孩子啊,我求求你了!”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老汪,你说的我都明白。”
“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呢?”
儿子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汪永革还不得出面说道说道。他来到乘警队邀请胡队长到家里唠唠嗑儿,喝点酒。不等胡队长说话,汪永革就像点炮仗一样噼里啪啦说起来:“那小崽子,可把我气死了,他怎么能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地做出违反规定的事儿呢?把我气得狠狠地给了他两撇子,他也知道自己错了,还大哭了一场。老胡,汪新这错犯得不应该,得狠狠教训!可这孩子还年轻,火气盛,工作经验不足,难免会惹祸,会犯错误,要是一棒子打死,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自打上了班,没学别的,就学会看人了,好人、坏人,红心、黑心,我都看透了看烂了!”
马魁看着汪新,一时无语。汪新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离开。望着汪新远去的背影,他心里五味杂陈。
“你犯了错,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能埋怨别人。”
“马叔,告诉您个好消息,我这身警服穿不成了,您可以好好喝顿大酒了!”
“我没埋怨别人,我是恨我自己,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冤没冤枉,你自己说了不算,头上有警徽,身上穿警服,做事得擎住这个‘警’字!”
“你说谁呢?”
“马叔,我是冤枉的。”
“想说谁说谁,谁心黑说谁。”
“那又怎样?”
“汪新,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就是个糊涂虫,你活该被开除!”
“一句好话都没给我说,是吧?”
这是马燕第一次在汪新面前露出“獠牙”,以往都是冲着她爹龇牙。既然人家不欢迎,马燕也没必要再逗留。
“那就喝点凉白开,降降火。”
马燕转身要走,汪新叫住她,托她捎给马魁一张画纸,并再三叮嘱,这是私人信件,不准偷看。马燕气哼哼地说,她不会看,怕看了长针眼!
汪新压抑着情绪说:“心里也冒火了。”
马魁收到闺女转交的画,他坐在桌前,展开画纸,只见画纸上画着一只狼身人面兽。一旁的媳妇看着,不解地问马魁:“这画的是什么东西,狗?”
走出胡队长的办公室,马魁顺道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兜子菜往家走。他瞧见汪新站在不远处,看样子有话要说,马魁走到汪新近前,不咸不淡地说:“天太热了,眼睛里都冒火了。”
“狗能长人脸吗?”
马魁沉默良久,他知道,汪新遇到人生的大坎儿了。
经丈夫这么一提示,王素芳明白了,说道:“这画不好看,我拿去烧了。”
一听上报了,马魁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后果很严重,忙拿过报纸看。胡队长说:“那个乘客是大学老师,教法律的,把那天的情况写了篇文章,还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现在小汪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马魁问:“组织上打算怎么处理?”“正在研究呢!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一上了报纸,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局里头刚刚来电话问呢,我都不知道咋说。”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没看出来,那小子挺有内秀啊!”马魁把画叠起来,揣进兜里。
一下火车,马魁就被叫到胡队长办公室。胡队长神色凝重,问汪新打人是否属实。马魁说,是那小子自己摔了一个跟头,磕破了鼻子和下巴,跟汪新没关系。胡队长苦着脸说,可没人能证明啊。在餐车审问的时候,有个乘客跟汪新辩了几句,他还把人家挤对一通。马魁认为警察办案,旁人七嘴八舌那是在添乱。见马魁向着徒弟,胡队长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则豆腐块文章让他瞅,这事儿都上报纸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