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会有形状,却是由无数没有光芒的颜色勾勒出来的。

就像她可以发声,却是由一个无法发声的小哑巴来表现。

光——是灯台上的虚边。

是侧脸下阴影面的另一边。

是强弱颜色中的渐进……是普鲁士蓝,也是柠檬橙黄,是一切本身并不发光的颜色。

是烛火的燃烧,是瞳孔的反光,是无人可知的电磁场,这一切都不是光芒本身,时听却可以用色彩、用线条,让他们知道,那就是光芒绽放。

时听忍不住在颜料盘里涂涂抹抹,心中有了各种各样的灵感。

他们老祖宗本就流传下来了各种各样的色彩命名,还有千奇百怪的上色材料。很多年前时听那幅《火山的最大特点,就是在画面上使用了火山灰。于是天然,于是迸发,让一种强烈的自然生命力,冲击着跃出纸面。

现在,时听又有了这样那样的灵感。

——「啊。」

——「人果然还是要修行。」

——「大师我又悟了!」

祁粲坐在书房里,对着《听的总裁,缓缓远目。

她画画的时候只有一些大自然的声响,没有施工大队过境。

挺好的。呵呵。

祁粲目光阴冷地陷入沉思:

虽然没有施工的巨大噪音,但是她的电音什么时候能结束,电量什么时候耗尽?

还是说……有什么方法,什么节点,就能恢复?

上次是他万里飞向时听,缩短距离,才解决了她震耳欲聋的心声……这一次呢?

如果,他和她长时间保持极近的距离……

祁粲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

那岂不是一个过于亲密的拥抱…?

不可能。

祁粲二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和任何异性有过超越界限的接触。

就算是他能为时听解决心中一切愿望,也并不打算让别人以为他们感情亲密——

毕竟那不是事实。

她又不爱他。

当然,祁粲对她也没有感情,呵呵。

祁粲捏紧了眉心,如果他不主动尝试亲密拥抱这个方法,那么还有什么途径?难道他只能强忍…

一瞬间,祁粲觉得,还是她以前正常的心声好,至少他已经适应了她正常版本的心声……

思考半晌,祁大少忽然伸手,遮住了半张脸。

他怎么能在这件事上感到由奢入俭难?

他有病?

祁粲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

你别太…

对。

所有人都知道,祁大少看太太的目光常常带着深意。

充满一种无人可知的情感。

总裁助理团队最高负责人兼职情感分析师的沈助理表示:他明白,他看得懂。

那是一种似乎想触摸,但又自我克制!想靠近,却又自我压抑……一种复杂而又酸涩的情感!

谁懂?

整个庄园都懂了。

时听在潜心画画中也感受到了一丝气氛的不寻常。

她挠头:干啥呢这是?

祁粲穿梭在寂静的庄园别墅之中,在顶层看着自己一手锻造的帝国,沉默,“……”

他还什么都没做,他的团队就已经误解太深。

他要是真的主动做了点什么,作为集团总裁以往的冰冷铁血形象都会受到影响。

祁粲:不。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钱,但是做不出主动和她长时间亲密接触。

像什么样子?

像动物界的求偶行为。

像小猫小狗对人类贴贴。

他要是真做出了这种行为,小哑巴误会了怎么办?这场联姻的性质就会彻底改变。

祁粲终于闭眼,冷笑:——算了。

她带电一辈子也可以。

毕竟现在音量并不太高,只要她不在脑内进行一些大型、高危活动,她的心声就尚能接受。

祁大少坚韧的脑神经总会再次适应。

祁粲抱着胳膊,像暗夜中的帝王一样,做出了决断。

他可以为她解决一切,可以为她容忍一些,而当他让自己强化到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左右她?

这种声音,不过是在他的世界里听着滑稽罢了。

还能有什么影响?

只是有点不庄重,不严肃而已。

不严肃就不严肃吧。

然后。

祁大少就迎来了一个必须严肃的场合。

——他母亲的忌日到了。

祁粲:“……”

这一天,细雨霏霏,是一个阴天。

就像祁大少的脸色和心情一样。

时听终于画好了几种满意的图样,打包发给了aron。他那边据说现在被时晶晶缠得不行,非要让他引荐一下,见见他那位神秘的大佬朋友,好在j家大秀上显得人脉颇广。

这就导致aron的进度落后了下来,而他们合作图样的灵魂,先被时听画了出来。

aron只是简单看了看就已经被激发出了无限创作欲——他们再度合作,却和《birch in snow不一样了,这一次,听听将会是光芒的引导者!

他现在就想立刻甩掉亮星星,投入到他的艺术里。

时听慈爱地安慰:[算了,晶晶还是个孩子]

让让她吧^^

结束了这个阶段性任务,时听换上了之前沈助理给她准备好的黑裙子,走出房间。

迎面,看见祁粲穿着严丝合缝的黑色西装、黑色衬衣,衣领下的贝母扣矜贵地扣到最上,冷白色的颈侧一片素净。男人眉目冷淡,英俊中染上了几分肃穆。

萧索的肃穆。

时听对待今天的忌日,可是很严肃,很认真的!

这是别人母亲的忌日,这么正式的场合,她当然不会在心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分寸时听自然是非常懂的。

更何况祁大草都已经在让人着手帮她修路了,相当于在帮她孝敬奶奶,将心比心,时听当然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

她在他母亲墓前一定会为他美言,绝不会骂他的。

——「啊,大草我要歌颂↘赞美鼓励↘你告慰在天之灵我佛糍粑」

祁粲沉默了一瞬。

无所谓,就这点动静。习以为常。

“走吧。”男人淡淡道。

围观的沈助理、王助理等人也都十分期待,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次重要的见证——

因为今天,大少就要带太太去看母亲了!

这简直是爱的里程碑!

祁粲:“。”

几人往庄园走去,亲友已经陆续赶来了。

时听边走边观察祁粲。

——「他今天↘不会哭吧↘?」

祁粲心中冷哼,谁会哭?

他的人生迎来再多匪夷所思的打击,他都不会哭。

祁粲是一个感情淡薄的人。或者说,他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没有感情,就不会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所以在项凝忌日当天,他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伤感,没有什么忧思。甚至在出发去扫墓之前还在开会。

沈助理等人对此都已习以为常。

大少的内心深处常年荒无人烟,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的想法,只会觉得他看上去如此冷漠——但如果真的冷漠,就不会年年记得亲自打理坟茔,就不会一直恪守母亲的遗愿,从此没有让项晚苑母子踏足她生活的庄园半步!

有些人的感情如深海暗流,不着痕迹。一旦真的翻涌,那将是滔天海啸,疯狂,执着!

——没有错!

沈助理摇头叹息微笑,这种感情,已经蓄势待发了!他一定会兼职好总裁的情感助理,做好一个总裁特助应该做的!

从祭拜者的角度考虑,扫墓的时间通常在上午十点至下午三点之间,因为这个时间段的光线充足,阳气也最旺盛。

不过祁大少并不在意这些。

他最近电力加热。

阳气足。

祁氏庄园大门敞开,陆陆续续开进来一些车。

和他母亲有着较为密切关系的人,都会在今天到来。

率先开进来的又是白家的车,他们医学世家,白礼延和白宝元的父亲曾经是项凝的主治医生,因此也是年年都会来一起扫墓的。

白礼延带着难得穿得很正经的嘻哈元宝走进来,时听迎了过去,白宝元立刻和她手舞足蹈地聊了起来。

白医生过来和祁粲打过招呼,习惯性地开始观察祁大少的精神状态。

怎么说,有点复杂?

说状态不好吧,祁大少确实思维正常,依旧沉稳。

但说状态好吧,他又看起来又似乎有些精神不济,还有点僵硬。

上次见面之后祁大少也一直没有去复诊,白医生心中担忧,发出问候:

“大少,您还有之前提过的那种问题吗?”

他指的是精神分裂的征兆,产生幻听,以及幻想自己听到别人的声音……等等这些症状。

祁粲看着远处的小哑巴,淡淡地说:“上次是误会。”

都是误会。

白医生点点头,祁大少自己心中有数,比什么都强。

不愧是能自愈神经的男人!

他还研读了不少相关资料,等扫墓结束,他要和祁大少好好聊一聊,关于如何疏导自己的心理等等课题。

正这时,祁老爷子的车开了进来。

车门打开。

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位状态很年轻的中年人,扶着老爷子一起下来。那就是祁粲的舅舅项隽舟,仔细看的话,项隽舟的眉眼和祁粲还有一两分的相似。

祁粲走上前,眼底也带了几分难得的亲熟:“爷爷,小舅。”

祁老爷子愿意为了母亲的忌日劳动一趟,祁粲记着恩情。项隽舟在项凝走后一直打理项家的生意,这么多年和他一样厌恶表妹项晚苑和祁瑞,年年都会抽空来祭拜项凝。

祁连国那一家子,倒是想来祭拜项凝,但是祁粲不可能允许。

项隽舟笑着拍了拍祁粲的肩膀,“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不少?”

祁粲眼底淡笑,“多大人了,还长个。”

项隽舟哈哈一笑,“我们看你永远还是少年样子。”

祁老爷子倒是精神矍铄,四下看看:“听听呢,听说你们两个现在感情很不错?”他这次回来也是特意来看看的,要是他们真的和和美美,他老头子也就放心了。

项隽舟也顺着一起找了找,神色中带了几分揶揄,“阿粲的未婚妻我还一直没见过,今天才总算有机会了——就是那个小丫头吧?长得真是好。”

祁老爷子乐呵地说,“性子也好,文文静静的,招人喜欢。”

——「哈哈↘哈哈↘哈↘」

杠铃般的笑声袭来。

项隽舟和祁老爷子都用一种和蔼的目光看着他们。

祁粲僵了又僵,最后:“……嗯。”

陆陆续续赶来扫墓的亲友都到齐了,众人准备出发。

祁粲这才走到时听旁边。

她正在欣赏白宝元的最新rap力作——

白宝元:“怎么样,听听?我挂上了autotune,让音轨带了电音,这下没人能听出我跑调了哈哈哈哈!”

祁粲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一句曲里拐弯的歌词,电力十足。

…他总算知道是谁在教时听唱歌了!

白宝元十分期待地问:“怎么样听听,好听吗?”

时听举起大拇指:好——

祁粲直白地点评:“难听。”

——好难听。

白宝元:qaq????

干什么这样??电音招他惹他了??

电音是很潮流很时尚的!

祁粲带着一种无人领会的超脱——你在教谁电音?

……她还用你教?

祁粲又陷入了一种躁郁,眼底翻涌。生怕时听真的开始学她这首歌,唱一路,电音套电音,套成闪电劈死他。

但好在,时听并没有学这个东西。

时听的小脸绷出凛然正气。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怎么会在心里搞这种娱乐性的音乐呢?

她可是非常庄重的,嗯!

项凝的墓在一块位置很好的高处。

众人的车子停在了陵园门口,来访者要自己爬山上去。

陵园中绿化很好,伴着细雨,石板台阶和山坡都显得很清新。

祁老爷子这几年退位让贤之后,在各种地方疗养身体,身子骨明显硬朗了不少,一边爬还一边教导祁粲和时听。

“待会让你母亲看看,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让她安安心。”

身后跟着的沈助理等人:对对对!

祁粲只是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小哑巴。

她今天竟然真的很安静?

他看见时听一边走,白皙的手背一边前后晃悠。她走在祁粲身侧,他的余光能看见黑色针织衣裙下的身影依旧单薄。从侧颈到肩头,瓷白色的薄片一样,如果抱住,大概只有很轻很轻的手感。

…不。

但他并不打算在众人眼中和她表现得多么亲密。

祁粲就不是这种人。

一路走,一路祁老爷子和项隽舟就在回忆当年项凝在时的样子,两家人亲睦,祁粲和祁连国的父子关系也没有僵硬,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真让人怀念……

时听认真地听祁老爷子他们聊着以前的事,心中感慨。

偌大陵园,就算亲人年年都来,终归是孤寂啊!

众人终于走到了墓碑之前。那是一整块山西黑,纯黑色光泽度极高的天然花岗岩,上边凿刻着项凝的简单生平,上边还有她的照片。

大家把鲜花和礼物放在她的墓前,静默。

时听终于看到了项凝的样子,心中惊叹:好美!

祁粲的眉眼,原来有七分肖似母亲。

项隽舟伸手抚了抚项凝的墓碑,上面很干净,显然是一直有人打理,没有落灰。祁老爷子轻轻叹息一声。

祁粲一手打着伞,沉默注视着墓碑。

现场还是不免陷入一种悲凉之中。

时听算起来,祁大草是在十岁的时候,他母亲离开的。后来还经历了父亲娶小姨,继弟迅速出生,又经历了当年那场严重的意外事故,然后一路从刀光剑影中走出来,执掌集团,成了现在的祁大少。

天哪!祁粲这人虽然经常挺讨厌的,但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时听的心头一阵萧索。她也经历过很多年没有母亲的日子,后来回到豪门之后,虽然重新有了生母,但是又好像和没有一样。

时听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竟然和祁大草深深地共鸣了。

这种共鸣,化作一种震颤之音。

——「粪↘、我以后↘不骂你了↘!」

带电的宣言在祁粲耳边响起。

祁粲闭上眼睛,你随便。

他的忍耐力也不是一般的。呵呵。

然而莫名地,心头的那种沉重意味竟然被她给冲散了。

只剩余音绕梁。

其实年年如此,他年年都会在这里站上一会。祁粲的心中很平静,也没有什么伤感。

但今年,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想,哪里不一样呢。

笙箫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很安静,也没有反应——是的,这又是祁大少独享版。

祁粲闭上眼睛,然后转头看向时听。

不远处的沈助理激动地想:来了,要来了!他们最期待的见证环节!

祁粲:“……”

时听在心里认认真真地为祁粲的母亲演奏起了哀乐。

她当然是非常严肃,非常庄重的,可她能做的事情太有限,这一刻她只能力所能及地为她在心中奏响!

先是笙箫。

然后是琵琶。

全都是插电版。

和缓幽呜,凄清婉转!

奏出亲人泪两行!

时听闭眼沉浸其中,想象着哀切的挽歌,在心中肃穆地落泪——

太感动了,太不容易了。

祁粲张了张嘴,最后闭上眼睛,告诉自己:

她也是好心。

……她也是好心。

沈助理迅速观察到了祁大少神色中的无奈,妥协,克制与爱意——啊!

项隽舟也留意到了祁粲的表情,体贴地让开墓碑,深深看他:“阿粲,你有什么话想对你母亲说,你来吧。”

祁粲张了张嘴,他的世界在进行现场演奏会,氛围感过强,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凝住了。

他语塞了。

身后的沈助理等人激动而鼓励地看着祁大少。

——大少,说吧!对着您母亲的墓碑,说出您此生唯一会爱的那个人,她出现了!

祁粲的世界里悲伤婉转嘈嘈切切,电音琵琶错杂弹,电音笙箫胡乱吹。

祁粲深吸一口气,不能怪她。

她毕竟也很庄重了。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容忍她的一切。

她也是好心。

她——

唢呐声忽然闯了进来。

——「deng——!!!!!——」

——「berrrrrrrleng——」

唢呐一出,哀乐达到巅峰。

时听紧闭着双眼,调度所有乐器之声,在心里为祁粲的母亲独奏这一曲,表达自己的敬重与追思!

唢呐声直冲云霄。

铿锵的音节,吹破悲凉的气氛!

带电的节奏,搅动生者的心弦!

还不够!

时听闭目摇头,满脸敬畏——

还不够吹尽这满地的落寞!

加,加敲锣打鼓!

——「咚锵锵↘咚锵咚锵↘!!!」

锣鼓起!

笙箫进!

唢呐上!

她要为这一天的忌日添一份自己的力量!

然后——

所有人忽然看见,祁粲一把抱住了安安静静的时听。

结实的双臂把她死死压进了自己怀中。

祁老爷子等人:“!”

沈助理等人激动握手:看啊!快看他们!——

时听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一把烙铁箍住了一样,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听见了祁粲胸腔内心率过高的咚咚声。

啊?

他怎么啦?

祁粲双手颤抖,紧紧地把她扣在胸口,从背后整个抱住了她,冰冷的脸颊靠着时听温暖的颈侧。

安静了。

终于没电了。

沈助理在心中大声期待——说啊,大少快说啊!

在这一刻,母亲就是他们爱情萌芽的最好见证!!

而他祁大少负隅顽抗到现在,终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对她伸手,无法回头。

祁粲开口,带着无人可知的破碎感。知道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之中,他彻底无路可逃。

“妈,你看看她。”

声音轻飘落下,

祁老爷子眼圈一红!

项隽舟叹息着扶住他,

身后一众助理保镖感动落泪!

祁大少是在说——母亲您看看,这就是我给您找的儿媳妇啊!

而祁粲他抱紧时听,双目猩红。

妈,

你在天之灵,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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