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相似都不过是妄想。
——曲砚浓如此清楚这一点。
当她把玄机藏在玄衣苔里, 设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作为触发?条件,她就该想到,来者会与她记忆中的卫朝荣一模一样。
倒不?如说她是把记忆里的卫朝荣打了样, 只等着后来人去模仿。
她设下玄机的时候其?实并未想那么多,唯当申少扬一身血衣立在碧峡峰头?, 勾起她回忆后,方才恍然这未觉的期盼。
曲砚浓回想起自不?冻海上的一钓起, 兜兜转转入世,明明早就对?阆风之会失了兴趣,却一次又一次地?掺和, 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卫朝荣。
究竟是机缘凑巧勾起了她的回忆, 还是她下意识地?想要想起,本能?地?拼凑那些巧合与记忆?
这一次又一次的兴起掺和,究竟有?多少次与碧峡的玄衣苔一样,不?是巧合,而是她的心愿?
在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空白里, 原来还藏着不?泯不?灭的追逐。
可这又有?什么用?
一千年?都已经过去,什么都已晚了,现在去说什么怅然若失、追悔莫及,除了惹人发?笑,还有?什么意义?
“仙君玄意高妙, 洞照千古,当真?神仙中人。”周遭奉承声和乐融融, “悟他人所不?能?悟, 知旁人所不?能?知, 明心见性,方是仙圣。”
她静静不?语, 凝立风里,任奉承声飘落在地?上。
惭愧。
她想,这溢美之词句句都很好,只可惜没有?一句衬她。
*
祝灵犀深吸一口气,运起积蓄已久的灵力,轻盈地?翻身,登上峰头?。
峰头?早已没有?那道血衣的身影。
面具遮脸的少年?剑修显然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把握住机会,只不?过是几个呼吸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灵犀没有?着急去追,她向前走?了几步,盘腿坐下恢复灵力。
她并不?是不?明白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但爬上碧峡后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强行追上去,也不?过是给申少扬送菜罢了。
“正在看我比试的八方道友,方才我用来抵挡风刀狂浪的五行紫金瓶,学自我们四方盟季颂危仙君,以望舒域特产的紫金矿打造,威力惊人,有?目共睹……”熟悉的声音顺着山崖传来。
祝灵犀才刚恢复了不?到两成的灵力,警觉地?睁开眼。
一只手“啪”一声从崖下伸出,拍在山崖上。
下一瞬,富泱的身影从崖下跃了上来,身侧环绕着五只滴溜溜转的紫金瓶,五行光辉流转相生。
祝灵犀站了起来,没有?立刻动,富泱的状态比她刚上来时好得?多,但并不?比她打坐恢复后的状态好,这人舍弃了速度,这才留了余力。
看见她守在崖边,富泱也微微吃了一惊,转眼笑了起来,“祝道友不?去追小申?堵住我可没什么用。”
祝灵犀本也没打算和富泱在这里一决高下,那等于是直接把头?名拱手让给申少扬。她微微皱眉,“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富泱摊了摊手,很含蓄,“和五域的朋友们分享点好东西。”
祝灵犀眉头?皱得?更深,“比试当前,你还有?心思卖你的紫金矿?”
富泱当然有?心思,“在碧峡这样的天下险关里试验,更能?让五域的道友们看到紫金瓶的威力。”
他一眼看出祝灵犀的想法,摊了摊手,“我本来已经是要被淘汰的人,现在侥幸多比了一轮,本来就是赚了。”
至于输赢,根本无足轻重,还不?如借着周天宝鉴多讲讲紫金矿。
祝灵犀听明白了富泱的意思,但她永远也无法理解,既然不?想要赢,为什么还要来参加比试,参加了比试,为什么又不?求赢?
她深深望了富泱一眼,转身朝远方飞去。
富泱在她那一眼里摸了摸鼻子?,总感觉被当成不?求上进的怪人了。
他独自在崖边立了片刻,很快不?在意地?笑了笑,追着祝灵犀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前飞去,嘴上根本没停,“这场比试最后的谜题很让人好奇,宝盒在谁的手里?以阆风之会的难度,对?方不?会是个金丹修士吧?各位道友,这事真?让人头?痛,我的紫金瓶只能?勉强承受金丹修士几百次攻击……”
峰峦之间。
申少扬一路狂奔,灵气运转到极致,连口气也没喘,一头?冲到尽头?,在视线彼端望见一个浑身被玄色斗篷笼罩的神秘人。
从远处望去,身披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身形高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峰峦。
申少扬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呃,你好?”他遥遥地?打量着戴斗篷的神秘修士,很不?确定地?问,“玄霜就是由你保管吗?”
他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装有?玄霜的盒子?,十分不?确定自己?是该现在开打,还是再找别人。
神秘修士的面容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比申少扬还神神秘秘,听到后者的问题也不?说话,只是上下点了点头?,十足冷酷。
申少扬挠了挠头?。
“那我就准备动手了?”他犹然犹疑。
神秘修士声音很低很低。
“动手吧。”他简短地?说,半点不?愿多费口舌。
申少扬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急着动手,“你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神秘修士默然。
下一瞬,他袖中一条青蛇陡然窜出,朝申少扬猛然击了过去!
“你话太多了。”他声音低沉沙哑。
申少扬“唰”地?拔剑!
“谁说的?”他气得?脸都红了,“我只说了两句。”
就凭这句话,申少扬也要拔剑捍卫自己?的尊严!
神秘修士再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地?操纵着袖中青蛇,如同握着一把灵活奇诡的软剑,和申少扬交起手来。
铿锵金铁之声中,偶尔有?灵气迸散飞落,击打在周围的木石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卫朝荣在灵识戒中不?语。
他透过灵识戒的视角,凝望着与申少扬交手的神秘修士,目光凝在那一身玄色斗篷上。
玄色斗篷。
他也有?这么一身玄色斗篷,一样的式样,一样的颜色,甚至连袖口的简单纹路都一模一样。
这个拿着玄霜的修士是曲砚浓亲自挑选出来的,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斗篷下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修士性情如何,是否真?如对?申少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有?那么片刻恍惚间,卫朝荣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他竟以为那个站在碧峡峰头?沉默不?语的身影是他自己?。
很多年?前,在他跋山涉水,奔赴万里,九死?一生地?穿越天魔峡后,他满身水和血,狼狈不?堪地?独自伫立在碧峡的峰头?,怀着惶恐和期盼,给她寄去一道传讯符。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来见他。
如果她不?愿意见他怎么办?
碧峡峰头?料峭的风将他一身江水都吹冷,他是金丹剑修,体格远胜于旁人,就算是隆冬冰雪天地?里也能?单衣薄衫从容不?改色,可被这一道山风吹过,他竟觉得?有?些冷了。
为了见她,他一腔都是欢喜,每当想到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心口里就满是滚烫的热意,像是一汪泉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直到他站在这里,手中攥着传讯符,山风一吹,满心的滚烫骤然都冷却了。
上一次分别,她答应还会见面,可是再也没有?离开碧峡,他等了又等,等到上清宗的桃花落满地?、夏日绿茵浓,直到秋叶凋零得?不?剩几片,也没等来她。
或许她压根就不?想见到他,他想。
他知道她的心思。
从他们第?一次正经的相遇,她把对?他的兴趣写在目光里,那么明白,谁都能?看透,是心猿意马,也是一时兴起,在她心里,他们的相遇不?过是露水姻缘,兴起而至,兴尽而终,是“玩玩”,也是消遣。
为了让她留得?更久一些,他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本事,把短暂的朝露变成咕咕的涌泉,拥紧她不?放手。
可上一次分别,她把他推开了。
无论怎么用力相拥,她都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说还会再见,他心里已不?信,可总抱着一线希望。
结果她真?的再也没有?出现。
像是花叶上的露水,在初阳到来之前就消逝,哪怕他再用力也留不?住。
卫朝荣还是想再试一次,或许再试很多次。
他不?知疲倦,也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放弃,若是没能?成功,他就永远在奔赴的路上。
他已经做好了等不?来她的准备,他打算在碧峡峰头?等三天三夜,也许山风该把他衣衫上的水露吹尽了,寒意也该深入骨髓,而他在苦涩里重新转身投入天魔峡,等待下一次合适的时机。
可他根本没等到那个时候。
传讯符燃起后的半刻钟,烟色茫茫里,她像是一道流霞,跨越青山翠岫,极尽全?力地?奔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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