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大奉一众开国武将,释兵权之后,都领了爵位当了公侯,每逢朝会就捧着玉笏板在朝堂上装死。
户籍排查,他们不懂,商税农税,他们也不懂。他们大多数草莽出身,只懂怎么带兵打仗抢地盘,以前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在阵前用各种不堪入耳的粗口把敌军将领骂得狗血淋头、气弱三分。
在一匡九合之后,他们的特长不再有用武之地,爱好也换成了在自家院里种地、去西郊河里钓鱼,以及偷偷摸去市集打牌喝酒、赌点小钱。
他们手下原本的军队被拆分成无数支,再混编入其他的队伍里,有的镇守北镇,有的保卫南疆,跟随在宣武帝最信赖的直属将领手下,继续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从那时起,世上不再有振武军、虎翼军、骁狼军……它们从此并入同一支军队,那就是大奉军。
即使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兵,但将军仍然也还是将军。数十位尸山血海里走过的将军聚在一起,一瞬间仿若战鼓铮铮,将人的心神猛地拉回到那狼烟四起的沙场上,伴着战马嘶鸣,腥风血雨迎面打来。
没有人能扛得住这气势逼人的凝视。
李正瑜迅速的离开了,背影颇有几分仓惶,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乔知予笼着手,好整以暇的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
刚才她那句话倒也不算吓他,依她对宣武帝的了解,李大人这尚书令之位,估计是坐不久了。老尚书平日就喜欢犯颜直谏,仗着自己资历颇深,对宣武的各种决定指指点点。宣武乃开国之君,心机深沉、剑戟森森,礼贤下士只不过装装样子,他竟还真当他是个仁君。
在建福门下,钱成良、庾向风几个见他们把这一向嘴毒的世家老头气走,缺德的笑得好大声,然后拉着乔知予,七嘴八舌的说今晚大家必须在安乐坊小酒馆走一桌,好庆祝与这些腐儒书生的首战告捷。
乔知予还没来得及应承,王福公公就满脸慈祥的向众人走来,躬身行了一礼,温声笑道:
“诸位将军快快松手,放乔大人走,乔大人还有得忙呢。”
“传圣上口谕,陛下让乔大人去麟德殿一聚,有要事相商。”
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宣武需要与她相商的要事少了许多,如若是朝会之后非要让王福传口谕让她,那么不是下棋,就是吃饭。
果然,随王福绕过紫宸殿,穿过皇城中长长的回廊,抵达麟德殿的偏殿时,就看到宣武已经坐在桌前等她。
桌是紫檀雕花螺钿圆桌,华美精致,乔知予打眼一瞧,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口味也偏清淡,明显是为她准备的。上次她推拒了与宣武一同用饭,没想到这次他竟直接把她请到饭桌前。
“陛下,要事?”乔知予扫了眼圆桌。
“坐下吃饭。”宣武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招手示意她坐下。
如若是平时,哪怕宣武是天子,乔知予也不一定给他这个面子,可今日桌上的菜实在太对她的胃口,让她可以勉为其难的低一下头。
有虾有鱼,虾是海虾,鱼是海鱼,还都是新鲜的。盛京位于内陆,并不靠海;大奉初建,乱世中被毁的驿站还未完善,各地官道也未疏通,交通不便;而且如今才十月初,气温也不太冷,无处取冰。此时在盛京,要想吃到新鲜的海虾海鱼,可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
宣武必定是以权谋私,调动了国家机器辅助,才获得这些新鲜吃食。
角色定位有些不对啊?乔知予心下觉得有趣,这辈子她分明是尸山血海里走过的大将军,为什么在此刻会联想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要知道上辈子她真做妃子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海虾海鱼固然难得,但也不算什么,真正让乔知予挪不动步的,是桌上那白玉瓷盘里煮得红彤彤的大闸蟹,个个都有海碗那么大。大闸蟹难养,又易死,这么大的蟹,一看就知道是苏湖一带养出来的,运到盛京,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
金秋十月,正是蟹最肥的时候,母蟹蟹黄油脂细腻,公蟹蟹膏丰腴滑润,此时吃蟹,实乃贫瘠的人生中一大乐事。
净过手,乔知予施施然坐下,倒了茶水仔仔细细的啷碗,然后又慢条斯理把开蟹的小刀叉擦洗一遍,准备饱一饱口福。
宣武帝也不催,只是静静的看着乔迟把这些繁琐的事情一点一点做过来,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眸不自觉的柔和起来。
虽为袍泽,但乔迟和大家一直不太一样,他出身世家大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上总有些讲究和矜贵。
首先便是爱干净。军营里都是大男人,洗漱不便,大家都较为邋遢,十天半个月不洗脚洗澡是常有之事,故此每一个营帐里的味道都浊臭不堪。初入伍时,大奉军势力弱小,将士无不灰头土脸,不如意之处他咬牙忍了,后来队伍壮大,他便忍无可忍,面沉如冰的在校场上把每个一身臭气的将领都狠狠抽了一遍。
那是乔迟第一次发怒,也是大家第一次挨抽。
也是从那次起,大家才发现,这个年龄最小的兄弟不仅脑子好用,身手也极好。不用任何武器,光是巴掌抽到人的身上,就让人皮肉火辣,疼到骨缝里。而且他手劲毒,心还狠,一旦动手,不把人揍到爬不起来绝不停手。
军营里,拳头便是最大的道理,很快,所有将领都被迫遂了他的意。连脾气暴躁又陋习不改的郑克虎在被狠揍几次后也转了性,明白在外征战可以一个月不洗澡,但去见十一必须冲个凉,不然铁定要被这小子整。
平日里,乔迟也不爱和大家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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