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时候,他才隐隐明白影视剧和现实的?悖论之处,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总自以为还剩一颗真心,可真心,人人都有?,真心最?不值钱。

庄在?最?后跟陈亦桐说?的?一番话,彻底把场子撂冷了。

他有?些失礼地打断,问她最?近是不是在?考虑结婚。

陈亦桐脸上浮现几?分?淑女该有?的?羞涩,抿嘴不语,随后见庄在?有?些思考的?表情,虽然?这几?年没什?么接触,但她知道庄在?不是那?种懂跟女孩子言语调情有?来有?往的?人,便又接下话,半侃半嗔地说?:“你现在?说?话好直接啊。”

“直接吗?”庄在?平静地问,“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黎家做客,但你应该已?经事先知道我今天会到场。谁直接?”

她脸上那?些从眉至眼丰富又传情的?微妙神态,到此?收拢,唰一下抽出纸巾,擦起手指上甜腻的?水果汁液,拭了几?下说?:“姑姑的?确有?那?方面的?意思,想撮合我们,也是为了我们好,毕竟大家知根知底。”

庄在?想笑,但又不知道该笑哪一句。

最?后,他以一种闲聊口吻好心建议:“那?个健身房,年费不便宜,你平时可以多去,听我私教说?不少年轻女孩儿在?那?儿办了健身卡,去那?儿却是特意找一些成熟男性跟他们请教投资问题,问着问着,女孩儿就不来了,你朋友既然?能?特意建议你去那?里跑步,想必也有?一些门路,你可以多留意。”

陈亦桐受辱一般,反应很大地问庄在?是什?么意思!

这顿饭草草结束,陈家人几?乎全程冷着脸,陈父不顾陈文?青饭后留茶,携妻带女愤然?离席。

“庄在?,你去送送陈叔叔他们!”

与?原计划相悖,庄在?端起面前还剩小半的?玻璃杯,提醒着急起身的?陈文?青:“阿姨,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陈文?青急得跺脚,只能?自己追着那?一家子出去送人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黎辉和庄在?,黎辉面前的?分?酒器还半满,可想而知这场聚会有?多么不欢而散。

黎辉唇角紧抿,抬眼时额上纹路很重,也很显老态,他深深地觑了庄在?一会儿,最?终没说?话,自斟自饮到陈文?青送人回来。

可能?倍感受辱的?陈家人也没说?什?么好听话,费心张罗今日之事的?陈文?青颜面扫地,再进门时脸色难看,没走到桌前便压着气,把声音高高地扬起来。

“庄总!我现在?是不是也要喊你一声庄总才行?”

她大动?静拖开餐椅,吱的?一声,转怒为笑,“你现在?是本事大了,我们陈家人配不上你了,可你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们家的?人脉关系,没有?你黎叔叔的?引荐搭桥,你能?顺利进入云众?你能?得到云嘉她父亲那?样的?信任?年轻人,做事不要太绝,做人不能?忘本!”

做人不能?忘本,这话不陌生。

上一次有?人提醒他不要忘本,就在?昨日。

他是如何回答的??庄在?想了想,他好像没有?回答,当时云嘉在?场,甩话将那?些人堵了回去。

年少时虽然?沉默寡言,但棱角凸出,在?他身上一眼就能?瞧出冰冷防备。

长大了,也可能?他现在?才是更?叫人防备的?那?一个,他说?话多是一种不显情绪的?温和,带着对他人礼节性的?体谅。

“阿姨,您别生气。”

温和还是很有?用的?,起码是个台阶。

陈文?青坐下来,也不看人,自顾低声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你亲妈,我还能?按头叫你听话不成?可庄在?——”

她目光一转,忽然?一副理直气壮又暗含委屈的?样子。

“阿姨也没有?坏心对你,你到我们家十年,阿姨没打过你、没骂过你吧?我们虽然?不是真正的?亲戚,但到底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是有?情分?在?的?!你大了,阿姨也是看重你,才想着为你操心,你又没有?女朋友,亦桐人也漂亮,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

人做事,讲动?机和目的?,陈文?青这番听着像掏心窝子的?话,庄在?都明白。

时代不一样了。这句话是这两年黎辉常挂在?嘴边感叹的?。

黎辉学?历不高,跟电脑沾边的?东西都叫他头疼,早些年,云松霖还建议他报个成人大学?,事物更?新迭代,人也要跟得上时代发展的?节奏,但那?时候黎辉凭着精通人情世故、办事利索的?一点本事,又有?老总妹夫照应,够他混得如鱼得水了。

可人一旦没有?前瞻性,就很容易卡死在?自身的?瓶颈上。

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云嘉出国,比如集团内斗,比如黎嫣疑似有?婚外情……这些有?心维系也无力?更?改的?事,将黎家跟云松霖之间的?联系逐渐冲淡冲远。

最?重要的?是,云众在?内地大兴土木的?时代过去了,董事会细算烂尾工程和亏损项目,黎辉功不抵过,被边缘化甚至被弃用也是情理之中。

没了情分?,什?么都会不好说?了。

这道理黎家已?经体会过一遍,放到庄在?身上同样适用。

眼看着这个年轻人受器重,前程似锦,黎辉的?亲儿子不像话,如今凭着庄在?才能?被云松霖夸一句“你黎叔叔把你栽培得很好”,他们当然?不会放任庄在?和黎家渐行渐远。

刚好陈家那?边也颇有?意,说?两人高中同窗,如今郎才女貌,亲上加亲,岂不正好?陈文?青这才拉下脸来办这场相亲宴。

她心里多少有?些底气,毕竟庄在?工作这几?年对她和黎辉一直周到,即使年节都不一定回来过,但礼品没少往家里送,一直很规矩听话。

不成想,闹成今天这么个情况。

“阿姨,你说?的?很对,我们虽然?不是真正的?亲戚,但是有?情分?在?,我一直很感谢您和叔叔,我不会忘,如果没有?你们的?收留,不会有?我的?今天,尤其是叔叔一路的?栽培,在?我身上花的?心思比黎阳都多,我都记着。”

黎辉这时才说?话:“培养你不是指望你还什?么,阿在?,黎阳不成器,叔叔一直拿你当自己亲儿子一样,你明不明白,叔叔望着你好。”

“我懂。”庄在?始终不卑不亢。

黎辉想明白了,深重地呼气吐气,然?后做了决定一样跟陈文?青说?:“亦桐那?事就这样吧,这也是讲缘分?的?,阿在?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还是要尊重他。”

陈文?青在?大事上一直拎得清,从不违拗丈夫的?意思,庄在?态度也好,她火气早就下得七七八八,此?时咕哝道:“这不是看着阿在?也到年纪了,我才着急了嘛。”

“不用着急,”黎辉笑笑说?,“你还怕没有?小姑娘想嫁给他啊?放心吧,多着呢,我都听说?了,孙家那?个女儿经常去公司。”

“受孙总之托,给孙小姐找了一份暑期实习。”

好在?那?班也不是诚心上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早庄在?回公司,听说?这位孙小姐已?经好几?天没来了,点开她的?朋友圈,昨天深夜发了东京塔的?夜景,白天还有?一条,是跟几?个同龄女孩儿去了银座购物。

文?案是,心情不好。

庄在?放心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得确保对方在?实习期间安全活在?这个世界上。

带孩子很心累。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对黎家夫妇又多了一层新的?理解,全然?无爱地宠着一个小姑娘,是完全办不到的?,即使利益相关。

陈文?青叫田姨去厨房把几?道菜热了热,这顿饭还是要像模像样地吃完。

黎辉拿过分?酒器,正说?着好容易回来一趟,爷俩好好喝一顿。

陈文?青将番茄牛腩放到庄在?跟前,问起这位孙小姐:“我倒听徐太太提起过,年纪是不是小了点儿啊?”

“开学?大四。”

陈文?青一算:“那?跟你差了四五岁呢。”

“差不多吧。”

一顿酒喝到黎辉脸色涨红,庄在?再三劝停,才算结束。

庄在?也有?点过量,连续两场喝成这样,胃里有?种积重难返的?不适,腾江倒海似的?,但他没空去喝杯热水缓缓,因为喝多了的?黎辉拉着他一个劲儿说?话,从早年创业的?种种艰辛到如今看着黎阳不成器的?心酸,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好几?次抹泪。

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如此?具象。

偏这时,黎阳大摇大摆回来了。

一身不符合常人审美的?打扮,配饰奇多,像那?种净爱在?词里写女人兄弟跑车money但死了都不会出名的?嘻哈歌手。

陈文?青问他:“不是叫你早点回来?还以为你不回了,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说?一声,吃了吗?”

“吃了。我不是说?了懒得跟舅舅他们一家吃饭,没本事还爱装,我回来干什?么?给他提着摆谱?他也不想想他们家出过有?脑子的?人吗,学?人家搞什?么名媛教育,花了几?百万去国外镀金,回来还不是空壳子一个,硬装什?么高雅,有?那?基因吗?人家真名媛就是学?着玩玩。”

黎辉刚刚愁苦完,这会儿看见黎阳又打扮得没人样儿,嘴里说?的?也不是人话,头疼得恨不得要抽皮带去打这个不孝子。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是滩什?么烂泥,你搞搞清楚!”

庄在?把人拦住,劝黎辉先去休息。

黎阳也双手合十求他去躺着,身体要紧,但依然?嘴贱:“要不是庄在?喊我回来,我也懒得回来招你们烦,歇吧,我的?亲老子,我真的?求求。”

黎辉却在?糊涂酒意里挣出一丝清醒,转脸问庄在?:“你喊他回来做什?么?”

“西曼那?边有?个项目很适合黎阳做,您不是一直操心黎阳没有?正经事做吗,我——”

黎阳立马嚷着打断道:“谁没正经事做啊?”

“赌球?你赔了多少?你身上还有?钱吗?”他声音平而稳,放冷刀一样层层切进,让对方闭嘴。

西曼是庄在?做出来的?成绩,如果有?机会,黎辉会想让自己的?儿子分?一杯羹,但他深知黎阳是什?么德性,也怕得不偿失,一心急会毁了庄在?。

“他……行吗?”

黎阳又愤愤想为自己开口,但被庄在?一个扫来的?眼神提前制止,只能?憋着,身上半个子都掏不出,没钱不硬气,只能?被庄在?拿捏。

庄在?扶着脚步虚软的?黎辉往楼上走,说?着:“他很适合,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黎辉眼眶一酸,紧紧抓着庄在?的?手:“明明黎阳比你大,他当哥哥的?,现在?却要你来操心,阿在?……”黎辉哽住一样说?不出话,庄在?却始终平静,示意自己领会地点了点头,将人送进房间。

下了楼,庄在?把已?经准备好的?项目资料递给黎阳。

黎阳翻了翻,是收购一个西曼附近的?葡萄园,预计改为自摘区,并入度假酒店周边的?二期开发。

他往后翻到一个名字,庄继堂。

“庄”这个姓氏并不那?么常见,黎阳正扯开嗓子想问这是什?么人,跟庄在?有?什?么关系。

庄在?扶着楼梯走到一半。

陈文?青轻声提醒儿子:“先让他休息,陪你爸喝了不少酒呢,瞧着有?点难受的?样子。”又朝厨房位置吩咐,“田姨啊,熬点醒酒汤吧。”

黎阳却没心没肺道:“哪难受啊?我怎么没看出来?他不是酒量好得很吗?你别一有?事求人家就后妈变亲妈那?样。”

陈文?青在?心里发誓,下次再想黎阳,至少忍三次才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来,这个孽子就是来收债的?,回回不把她气到心梗不罢手!

她去厨房帮着田姨准备醒酒汤的?材料,也想着,庄在?来家里十年,好像真没见过这孩子袒露难受的?样子。以前有?一次因为他导致陈亦桐手腕受伤,她那?个嫂子来家里说?过很难听的?话,到顶了,庄在?也只是沉默着,将唇线收拢得更?紧一点。

庄在?上了楼,去自己房间之前,数不清多少次地路过那?台优雅静置的?斯坦威。田姨依旧有?给琴拭灰的?习惯,让其保持着干净漂亮的?样子,只是不再感慨可惜。

钢琴很多年不用,也懒得请人定期调音,琴弦会在?内部张力?下慢慢变形,不可修复地坏掉。

这是他高中在?钢琴兴趣小组学?到的?第一个知识。

他到现在?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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