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咚吸了吸鼻子,一边切柠檬,一边盘算今天卖出了多少杯,一边又惦记迟迟没有定下来的店名……在这么一心几用之下,他难免心思恍惚,再加上天气太冷他握不紧刀把——

——“嗙!”

一声杂响,陈咚手中的刀子不知怎么掉落在地,甚至连案板、水果也一并打翻了。

听到身后的响声,韩峋第一时间回过身来,陈咚赶忙说:“没什么,就是刀子不小心掉了。”

他赶忙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厨具,结果刚伸出左手,眼前就见到一片血红。

下一秒,韩峋已经扔下手里的咖啡杯冲了过来,男人的手掌紧紧压住他左手出血的位置,让他高举过头顶:“你受伤了!”

陈咚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越来越多的血迹从他的左手拇指的位置涌出,但他不仅没感觉到痛意,甚至也没感觉到血流出来的热意。

他仔细看去,只见一道锋利的划痕紧贴着大拇指侧面划开,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挤出来。

“有创口贴吗?”他钝钝地问。

“创口贴有什么用!”韩峋一边迅速用干净的纸巾压住陈咚的伤口,一边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医务室在那边,我送你去包扎。”

“可是顾客……”

韩峋回身向等候在外的几位顾客说:“抱歉,家里出了事,订单会双倍退回到各位的付款账号里。如果各位还想喝咖啡,麻烦移步‘小绿杯’,和他们店长——就是穿荧光绿的那个咖啡师——说你们的咖啡都记在亚洲第四的账上。”

顾客们当然说没关系没关系疗伤要紧。

陈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韩峋送进了医务室。

……

医务室在集市一隅,距离溜冰场不远,他们到时,小小的医务室里居然挤满了病患,有抱着胳臂的,有瘸着腿的,有捂着屁股的,所有人都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陈咚惊讶极了,向旁边一个岔开双腿撅着屁股一挪一挪的病患大哥打听。

那个病患大哥说,今天溜冰的人太多,有新手“连环追尾”,一鼓作气送进来十八个,有人摔了手,有人扭了脚,有人撞到尾椎骨……公园医务室的医生们处理不来这么复杂的情况,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等着医院来拉人呢。

陈咚看看大哥岔开的双腿,问:“那您是……?”

“我更倒霉,我当时正在骑冰车,我被撞了之后就从座位上摔下来,撞到‘下面’了。”

陈咚倒吸一口冷气。

大哥盯着陈咚的手,语气恼怒:“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们受伤了,你居然竖大拇指‘点赞’?”

陈咚尴尬解释:“大哥,拜托你看清楚,我不是在‘点赞’,我是大拇指在流血!”

他怀疑大哥不是撞到下面的头,是撞到上面的头了。

大哥:“……”

韩峋抢号归来,扶着陈咚进诊室。

陈咚边走边叽叽咕咕:“我觉得我伤得没那么重,只是血流的多一些,和那些缺胳臂断腿的不一样。”

韩峋没说话,陈咚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男人神情严肃,眉心微蹙,唇角沉甸甸地向下压着,从侧面看去更显冷厉。

陈咚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进了诊室,医生们刚处理完那些“大麻烦”,遇到陈咚这种“小麻烦”并不怎么上心。

医生掀开陈咚手上的纸巾看了一眼,唰唰唰在就诊单上写字:“没什么大事,皮肉伤,今天天冷,你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血都快凝住了。你们去旁边让护士消毒一下,上药,要是再不放心就去隔壁大医院看一下——不过你们也看到了,今天病人多,大医院急诊估计都被占满了,等排到你们,这位先生的伤都好了。”

陈咚一听终于放下心了。刚才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确实没感到疼,现在进入温暖的室内,他后知后觉地才感到痛,不过这种割伤的疼痛在他的忍耐范围内……只要不影响他码字,那都不算什么。

他看向韩峋,想和韩峋讲个笑话活跃气氛,但不等他说什么,韩峋就问:“医生,他不用缝合吗?”

“不用,没伤着肌肉,也没有大片皮肤位移。”医生一边在单子上写下一连串潦草得密码,一边随口询问,“你是他哥哥还是朋友?别这么紧张,小伤而已。”

陈咚用完好的那只右手拽拽韩峋的衣袖,鹦鹉学舌:“小伤而已。”

哪想到下一秒,韩峋就反客为主,反握住陈咚的右手,甚至与他十指交扣,稍微用力地捏了捏。

是关心,又不止是关心。

男人的掌心很烫,还有一层薄薄的汗,他尚未从紧张中平复;相比较之下,陈咚的右手很冰冷,但很快,他的指尖就染上了韩峋的温度。

隐约间,陈咚好像能感受到韩峋脉搏跳动的频率,那些强有力的震动是虚惊一场后的最佳注释。

“谢谢医生。”韩峋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单子,起身带着陈咚走向了隔壁的治疗室。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拉着陈咚的手。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们交握的双手,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兄弟关系。不过医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他见陈咚向自己竖起大拇指,他也向陈咚回赠了一个大拇指。

“给你们的勇气‘点赞’,祝你们幸福。”医生用口型说。

陈咚羞得满脸通红——拜托,他是左手受伤,真的不是在“点赞”啊!

……

隔壁的治疗室里,护士小姐姐正忙着给几位追尾严重的病患清创,向陈咚这样的小伤口只能“自给自足”。

韩峋领了一小瓶酒精、碘伏和一包包扎纱布,要亲手为陈咚上药。

治疗室里乱糟糟又闹哄哄,可他们俩人窝在角落里,好像自成一个小世界,什么嘈杂的声音都影响不了他们。

椅子不够,韩峋就直接在陈咚面前单膝蹲下。他一只手捧起陈咚受伤的左手,另一只手用酒精棉轻轻擦拭着他伤口的血迹。

“嘶……”陈咚忍不住发出一声□□,手抖了抖。

“很疼?”韩峋抬眸看他。

陈咚当然说:“不疼。”

韩峋定定看了他几秒,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违心。男人忽然低下头,嘴唇微张,向着陈咚的伤口轻轻吹气。

一阵阵温暖的气流缓缓落在陈咚的伤口上,足以抚平一切疼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陈咚羞得耳尖发烫,但并没有抽回手。

韩峋就这样擦一擦,又吹一吹,动作轻柔像是在爱抚蝴蝶的翅膀。待清理完陈咚手上残存的血迹,伤口终于完整的露了出来,只见一道长而整齐的划痕划过整个左手大拇指侧边。好在伤口已经浅浅愈合,只偶尔有血丝渗出。

“真的不疼了。”这次陈咚没说假话。

韩峋沉默不语,酒精擦拭伤口后,他又细心上了碘伏,最后再用纱布层层包裹。

他做事向来细心极了,一层层的纱布仔细遮住伤口,最后又在上面打了个紧紧的结。

陈咚看着自己被固定成点赞姿势的大拇指,嘴角抽了抽:“你未免太夸张了!这么小一个伤口,却包出这么大一团,这哪像划伤,倒像是我的手断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要扯开纱布,重新包一个。

但韩峋制住了他的动作,也不知道男人从哪里借来一支笔,在打结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韩峋头一次展现出霸道的一面,命令道:“不准拆开,好好养伤。”

陈咚拽了拽绳结,嘀咕道:“包成这样,我还怎么工作啊?”

“你不是都交稿了吗?”

“不是说稿子啦。”陈咚回答,“是摊子上的工作啊!你把我的手包成这样,我还怎么帮你卖咖啡啊。”

“那就不卖了,撤摊。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不想你带着伤工作。”

陈咚当然不同意:“你开什么玩笑,新年假期可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你的咖啡那么受欢迎,为什么不继续卖?”

“……”韩峋沉默许久,眼帘下垂,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受伤的左手上,自带灼人的温度,“为了我的咖啡,你这么辛苦值得吗?”

听到这个问题,陈咚的反应出乎意料:“韩峋,我忽然发现——你这人是不是记性不好啊?”

韩峋一愣:“嗯?”

陈咚掰着手指头算:“你看啊,从咱俩认识开始,你请我喝咖啡,给我介绍稳定的兼职工作,为了推广我的书你在咱们店教小朋友做拉花,我卡文你去我家安慰我,我开讲座你还特地去接我……还有一堆七零八碎的小事我就不说了。”

“……”

“这些你全忘了,你就记得我帮你卖咖啡了。”

“……”

“韩峋,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了我的小说忙前忙后,那你值得吗?”

男人嘴唇翕动,低声说:“自然是值得的。”

陈咚这才笑了:“——你要是值得,那我也值得。”

在寒风凛冽的室外站几个小时卖咖啡确实很辛苦,操作不当被刀子割伤确实很痛,但陈咚并不觉得有什么。

陈咚甚至觉得自己的付出太少了,只是韩峋的小小零头。

“别担心嘛!旧年过了,就是新年;寒冬过去,就是春天;”陈咚很乐观地说,“伤口愈合,我又是一条好汉!”

好汉举着自己被包扎得鼓囊囊的大拇指离开了医务室,韩峋走在他身边,为他推门、掀开门帘。

温暖明亮的室内待久了,他们踏出医务室后,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寒风裹着月色迎面扑来,四周已经点亮盏盏灯火,他们被眼前的夜色撞了满怀。

新年真的要来了,寒冬也快要过去了。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原来是护士小姐姐。

“两位先生等一下,请问你们是摊主还是游客?”

陈咚说:“我们是摊主,怎么了?”

护士小姐姐:“是这样的,主办方给所有集市摊主统一办了保险,像你们这种受伤的情况可以给医疗补贴。当然钱不多,就几百块,算是营养费。”

陈咚哪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看来他没有白挨一刀,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护士小姐姐拿出表格,让他们填写:“这里写姓名……然后是摊位号……还有店铺名称……”

陈咚刚想说他们店暂时没有名字,哪想到韩峋已经提笔写上了两个字。

他的字笔锋犀利,如他的人一样,很有风骨。

“——寒冬咖啡。”韩峋说,“我们店叫做‘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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