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长安门做什么?”姜景睿好奇地问。
姜元柏面色大变。
“去长安门,打石狮,鸣冤。”姜元柏挤出几个字来。
长安门?
长安门在皇宫的正前方。
这一回,他比上回看起来惊慌多了,大冬天的,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道:“老夫人,老爷,二小姐他们没有回府,他们、他们去了长安门。”
特殊日子的时候,皇帝在这里举行祭典,平日里官兵把守,并无什么人来。
姜景睿耸了耸肩,没再说话。正在这时,报信的小厮又回来了。
宽阔得四方场地里,两座高大威武的石狮矗立着,两座石狮的面前,又各自有一块漆了红漆的羊皮巨鼓。鼓槌也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鼓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想到这里,姜元柏怒气更甚,这是根本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再说了,以为不回家,自己就拿她没办法了吗?只要这案子没上堂,他绑都要把姜梨绑回来。
车队在长安门前停下来,姜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姜梨是个聪明的人,聪明,且有主意,当她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考虑得很周全。莫不是已经想到了自己要关她,干脆不回府,打算住到外面去?
以长安门为中心的四处,四面八方都是围观的人群。那些人群见姜梨下马车,俱是眼睛一亮,姜梨才是这出戏的主角,姜梨出来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怎么可能?刚回京不回府还能去哪儿,这像话吗!”姜元柏怒道,心中却感到一丝不安。
不远处的酒楼里,亦有红衣美人,漫不经心地看着长安门前的纤弱身影,吩咐身边人,道:“看紧点儿,别让人钻了空子,弄死了小家伙。”
“还没到?”姜景睿奇怪,“按之前传话的消息来看,姜梨应该到咱们府上了啊。脚程再慢也该到了,她该不会不回府了吧。”
“是。”文纪领命。
姜元柏没好气地道:“还没到。”
姜梨闹出这么大阵势,那位主知道了,自然会气急败坏,恰好又不是什么有所忌惮的性子,就怕躲在人群中暗中对姜梨下手。既然是自己的人,被别人取了性命,他的脸上也无光。
正说着,姜景睿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来,就道:“听说姜梨回来了?怎么没见着他。”
况且他也想看姜梨怎么赢回这一局,所以务必要保护她。
人的唾沫星子,有时候会淹死人,是最可怕的武器。
姜梨走到长安门前。
姜梨一个小姑娘,插手什么政事?薛怀远和她非亲非故,为何要这么不留余力地帮忙?
长安门前两个小将木讷地盯着她。
众人沉默,现在看来,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姜梨做下的事已经无法更改,能做的也就是阻拦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管姜梨这出“翻案”能不能行,最后的结果都是姜家成为笑柄。
姜梨转过身,叶明煜站在他身边,桐乡的百姓们都安静下来,到了这里,他们都知道要做什么。
“我想好了,”姜元柏面色沉沉,“等他们一回府,我就把她关起来,谁也不许见!什么罪臣翻案,什么桐乡风波,都和她五官,和我们姜家无关!那些人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吧,总归姜梨她是不许参与进去了!没有姜梨,我看他们也成不了气候,全当一场笑话,京里人笑着笑着,此事就过去了,日后谁也别再提!我就当我姜家扮花脸唱了出戏,玩笑观众罢了!”
“我想了又想,此事不能久等,因此我未曾回府,直奔这里,今日事今日毕,今日我们既然来到燕京,就干脆将第一件事办了。诸位,”她指了指那两座石狮,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就是长安门。”
“是啊大哥,”姜元平也道:“梨儿刚一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咱们,不能让她这么继续下去了。”
“长安门,打石狮,鸣冤鼓。”姜梨道:“这就是最后一个可以得到公正的机会。”
姜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打的什么主意,她不会不知道,只是平静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怪责哪个,日后说也不迟,当务之急是现在怎么做。”
她想,若是当年她还有一口气,能出得了状元府,第一件要做的事也就是奔赴这里,拿起鼓槌,打石狮鸣冤鼓,将自己的一腔冤屈全都诉说出来。不过,当时的情况,未必也可行,当时她的对手是永宁公主,而她只有一个人,永宁公主勾勾指头,就能将她的证据轻而易举地抹去,就像她的性命一般。
季淑然一听,心中喜出望外,姜元柏这话,分明是对姜梨失望了。只要姜元柏心中对姜梨的那份愧疚不再,彻底失望,让姜元柏厌弃姜梨,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现在不同了,以姜二小姐的身份,全燕京城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老百姓,全都关注这件事。而且她的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永宁这一回想把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恐怕会有些困难。
季淑然拿帕子擦拭眼泪,不知是不是真心为姜幼瑶担心,看起来竟十分真实。这话听在姜元柏而中国也十分刺耳,他沉声道:“什么敢不敢的,你是大房夫人,她唤你一声母亲,你有什么不敢管的!日后她要是反驳,你就带她来见我!我就不信这姜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治得了她。前些日子我看她从青城山回来有所长进,如今看来,她还是和从前一般,顽劣不堪。早知道就不该接她回府!”
而且她也不会给永宁这个机会。
季淑然听到提到姜幼瑶,立刻打蛇随棍上,含泪道:“老爷,娘说得对,这一次实在是梨儿做得太过分了。幼瑶什么都没做,先是周世子那头,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再能为幼瑶寻一份妥当的亲事……梨儿这么一闹,燕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好人家敢亲近咱们,这、这,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是梨儿的继母,平日里不敢责怪她,我管不了她,老爷,您是她的亲生父亲,您总得管管呀!”
姜梨面对着桐乡百姓,道:“世道上,公平与正义本就很难得,有时候,付出性命也未必能得到。所幸的是我们至少得到了这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也不是白白得来的。”顿了顿,她才说出后面的话,“民告官如子杀父,坐笞五十。打了这头石狮,鸣了这面冤鼓,就要坐笞五十。假若胜了呢,自然皆大欢喜,假若败了,轻则翻不了案,遭杖刑,重则性命都要丢掉。”
这个最聪明的小辈,如今却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姜老夫人道:“我并不想责怪她,毕竟她是我孙女。但是老大,二丫头总是忘记一件事,她是我们姜家的女儿,做事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姜家会不会受影响。如今她做的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姜家,你和老二如何自处?同僚会怎么看你们,皇上会怎么想?还有幼瑶,她和周家的亲事已经坏了,总归还得嫁人。二丫头这么一闹,幼瑶的亲事也会受影响,她这是……这是做的什么事呀!”姜老夫人连连摇头。
桐乡的百姓面面相觑,燕京城的百姓也交头接耳,便是囚车里的佟知阳一行人也有些诧异。他们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缘故。
就像姜梨看她,虽然尊敬,但并不亲热一样。
姜梨道:“这些,换一个公平和正义,但未必知道结果。谁愿意站出来?鸣这个冤鼓?”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其实觉得姜梨是个挺聪明的人。自打姜梨从青城山回到姜家后,她将姜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姜梨可能是这个府里小辈中,最聪明、看得最透彻的一个。但她对姜梨也说不上很喜欢,不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姜梨总是带着一种温和的疏离。
坐笞五十,至少也要丢半条命,有些身子弱些的,一命呜呼也有可能。这样的话,便是打胜了官司,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惨重了。
“娘,”姜元柏道:“儿子惭愧,是儿子没有教好姜梨。”
姜梨平静地道:“如果没有人愿意,这面冤鼓,就由我来鸣吧。”
见姜元柏来了,姜老夫人道:“老大,你都知道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不过姜元柏二人也不在意,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面色淡然,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要知道,她和薛怀远并未任何关系,却为薛怀远做了许多,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
姜元平惯来脸上的笑眯眯也不见了,显得几分严肃。姜元兴不再,自从姜玉娥嫁到周家做妾之后,姜元兴显得沉默了许多,从前和姜元柏两兄弟还会说两句话,如今见了,只是短暂地打个招呼,就没有其他往来了。
“怎么能劳烦二小姐。”一人从人群里站出来,从从容容地道:“我誓死追随大人,为大人翻案,是做属下的职责。这面冤鼓,由我来鸣。”却是彭笑。
来到晚凤堂,姜老夫人正与姜元平说着什么。
“还有我。”何君也站出来道:“坐笞五十,比起我们在桐乡被狗官动用的酷刑,实在不值一提。我也来。”
兵不血刃,那最好。
“还有我们。”古大古二也站出来,“不过是鸣冤鼓,我们兄弟二人愿意!”
当然了,季淑然巴不得她越闹越好,最好是闹得事情大到无法收拾,最好是将自也赔了进去。
叶明煜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些人细胳膊瘦腿的就不必了,爷爷我皮肤糙,不怕打,我这辈子还没鸣过冤鼓呢,我来!”
还不等她出手,姜梨就自己往死路上钻。她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女人不可插手朝事,姜梨如今才十五岁,就搅得天翻地覆的,别的不说,哪个好人家敢要这么不安分的当家主母。姜梨这是一点点踩碎了自己未来可能有的好亲事。
“谁都别和我争了,这件事怎么能少了我。”张屠夫也站出来,“你们力气小,我是杀猪的,力气大,打一下,保管整个燕京城都能听得到,我来!”
“我去晚凤堂看看。”姜元柏说完这句话,拿起外裳就走。季淑然一边应着:“我也去。”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我来!”
姜元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来圆滑,为官如此,做人也如此,虽然虚荣,却并不爱出风头。要知道才朝堂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越是出风头,越是会惹人嘴舌。姜梨倒好,一回京就闹出这么大阵仗,现在全燕京城的人怕是都留意到他们姜家了,姜梨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外人能嚼他姜元柏的舌根嚼一辈子!
“我来!”
“就在刚才,报信的人现在正在晚凤堂,和老夫人说此事呢。说二小姐带着上百号人,燕京城的街道都淹了一半,街上全是看热闹的人,都瞅着二小姐呢。”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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