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和周德昭都没有说话,叶明煜远离庙堂自然不知道,但成王的势力和嚣张,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洪孝帝要韬光养晦,也得避其锋芒,表面装得兄友弟恭,实则暗流涌动。
“管他是谁,”叶明煜听不下去了,“他总不会当着皇上的面儿做太过分的事了吧。”
姜梨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这位北燕如今的帝王,且不说他的帝位还有众多人虎视眈眈,他最为仰仗的臣子姬蘅,也有自己的筹谋。
成王是永宁的亲哥哥,姜梨若是被成王刁难,也是有可能的。
“周大人,我们走吧。”姜梨收起心中的思绪,道。
“好吧。”周德昭点了点头,道:“姜二小姐整理一下,稍后我们上殿。”顿了顿,他又道:“今日永宁公主不会上殿,但成王殿下会在。”
周德昭点了点头。
见姜梨心意坚定,周德昭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姜梨好歹也是姜元柏的女儿,他还要卖姜元柏三分薄面。此案必定要得罪永宁公主无疑,可皇上亲口玉言,他也没有第二条选择,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和姜梨是一样的。
薛怀远不能立刻跟着姜梨一道上殿,怕他神志不清惊扰了圣驾,须得人看护着,待到时机成熟才能面圣。是以只有姜梨叶明煜随着周德昭往金銮殿走去。估摸着时间,这会儿今日来观看提审的诸位臣子陆陆续续也都该到了。
周德昭算是一个清官,但能做到这个位置,却不是不懂变通之人。提醒姜梨此案并不会扳倒永宁公主,反而会让永宁公主记恨上她,不知是因为试探还是出于好心所以提醒。但姜梨以为,说这些都是无用。
快到金銮殿的时候,也有一些臣子看见了他们,皆是向姜梨投来打量的目光。
“周大人不必试探我了。”姜梨笑道:“我若是心存退缩之意,也就不必做这些事。况且皇上亲自督办,我还有所保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如今姜梨也算是燕京城里的大红人,但凡家里做官的,没有不知道姜梨的大名的。姜梨的所作所为,是燕京贵女们中的头一个。偏偏大家还猜不中她的心思,好好的小姐不做,偏卷入这场风波,在外抛头露脸就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也不知到底是图什么。
“但这桩案子,并非无懈可击,”周德昭道:“倘若幕后人真与公主有关,光靠此桩案子,并不能真正解决源头。反而会让姜二小姐身陷危险。即便是这样,姜二小姐也不改变主意么?”
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人的声音:“周大人。”
“水落石出”四个字,姜梨咬得格外重。
周德昭和姜梨转身,便见从花园后,慢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姜梨笑笑,“皇上亲自督办此案,姜梨心中感激都来不及,势必会竭尽全力,让此案的真相水落石出。”
这男人穿着华贵的锦衣,气度不凡,身边随从也不像是普通人的模样,模样倒也算英俊,只是一双眼睛深沉精明,打量人的时候,让人觉出几分阴鸷。
“姜二小姐手中的证据确凿,”周德昭道:“皇上也有心为桐乡百姓平反,但此案因为牵扯公主,势力复杂,姜二小姐可要想清楚了。”
他虽然嘴里唤着周德昭,却是直直地盯着姜梨,毫无顾忌地打量,一边的叶明煜有些恼火,哪有这样盯着一个小姑娘看的。
周德昭一愣,似乎没想到姜梨会说得如此坦然,仿佛并不是一国的公主,而是街上的市井小民一般。洪孝帝亲自与他说这事的时候,周德昭也是难掩心中惊讶。要知道在朝围观,他见过不少肮脏古怪的事情,也见过不少民告官的悬案,但首辅千金状告当朝公主,这还是第一次。
周德昭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成王殿下。”
“永宁公主。”姜梨平静地道。
姜梨也屈身行礼。
周德昭年纪与姜元柏相仿,身材瘦削,国字脸,下巴方正,一眼看上去倒是个刚毅之人。他看了看姜梨和叶明煜,又扫了一眼兀自玩着手中拨浪鼓的薛怀远,没有多说一字废话,开门见山道:“姜二小姐,皇上将薛家一案的折子给本官看过了,你可知此案牵扯到谁?”
周德昭说的话,如今倒是一语成谶,这么快就应验了。姜梨并不愿意在这里遇到成王,却没料到还没进金銮殿,先在此处和成王狭路相逢。
姜梨与叶明煜对视一眼,进了屋。
成王道:“这就是姜二小姐啊。”他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校验场上见过姜二姑娘风姿,倒是迷人,未曾想多日不见,姜二姑娘的本事越发大了起来,真是日日都让本王惊喜。”
领路的宫人口风很紧,叶明煜想要从其嘴里打听出些消息,半天后也就无奈了。等到了一处行宫外,宫人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看了看姜梨,道:“姜二小姐,周大人在屋里等候。”
他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轻浮。叶明煜目露不忿,姜梨唯恐他在此处生出事端,便对周德昭道:“周大人,您先同我舅舅进殿吧,我同成王殿下说几句话,很快就来。”
刑部的周德昭周大人负责此案,姜梨将会作为人证和叶明煜一同先与周大人会和。
“这怎么行?”不等周德昭说话,叶明煜先反对了,他道:“要走一起走。”这成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叶明煜也听到了,此次针对的是永宁公主,成王是永宁的哥哥,能不为永宁出气。而且这成王刚才说话,可谓是十足嚣张了。他实在不放心姜梨和成王单独待在一起。
薛怀远如今的心智也就是五六岁的孩童,往宫里行走的路上,不时地左顾右盼,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新奇。有姜梨在,他倒也不十分害怕,叶明煜是第一次进宫,却是极力想要表现出并不在意,十分稳重的模样。
周德昭也有些意外,这个时候,姜梨不赶紧想法子避开成王,竟然还主动迎上去,难道她不怕成王?
叶明煜闻言,便也没说什么,与姜梨随着领路的宫人一道往里走去。
姜梨的确是不怕的,她神情坦然,平静地对叶明煜解释:“无事的,舅舅,我和成王殿下就在金銮殿几步远的地方,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我和成王殿下不会有危险的。只是有些话要说,很快就进来。舅舅你在这里,反而耽误同周大人的事,不是么?”
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姬蘅也会出现的。
叶明煜还想说什么,周德昭就已经拱手道:“如此说来,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他同叶明煜示意,叶明煜还有些犹豫,见姜梨给他使眼色,顿了顿,心不甘情不愿地同周德昭先进殿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姜梨道:“不过应当没什么危险,我们先走吧。”她其实并非不提防,可是转念一想,宫里应当也有姬蘅的人。姬蘅既然承诺过自己的命要他亲自拿走,就不会让别人杀了自己,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最可靠的侍卫。
姜梨做事,自来有自己的主张,叶明煜也是怕自己冒失,反而打乱了姜梨的计划。
“难道宫里还有人对我们下手?”叶明煜跟着紧张起来,“不是吧,天子脚下谁敢这么大胆?”
叶明煜二人走后,成王眯起眼睛,打量着姜梨,目光颇有深意。
“没什么,只让我们万事小心。”
姜梨说给叶明煜让他放心的话,其实也是说给他听得。这里就在金銮殿几步远的地方,来往都是人,自己势必不能对姜梨动手。她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同自己单独说话。
叶明煜扶着薛怀远下了马车,道:“你爹说什么来着?”姜元柏看不惯叶明煜,叶明煜同样也看不惯姜元柏,是以尽量避着和姜元柏说话,若非必须这么做,平日里叶明煜甚至连照面都不愿意和姜元柏打。
“姜二姑娘好胆量,”成王道:“姜首辅自来稳健,没想到他的女儿倒是颇有勇武之气,本王佩服。”
她倒是对叶家人很是信任,姜元柏莫名的心中有些不舒服,没再多说,先离开了。
姜梨微微一笑:“殿下谬赞。”
“我知道,谢谢爹。”姜梨笑道:“爹放心,有明煜舅舅陪着我,不会出事的。”
竟然大大方方地受了。
姜元柏也意识到薛家一案背后的复杂,会让姜梨陷入危险。就如姜梨所说的,此事背后之人真是右相李仲南所为,李仲南必然要将这股恶气出在姜梨身上,在宫中多少冤死的灵魂,姜梨毕竟是他的骨肉。
成王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姜二姑娘老是令人意外,不知为何总是这般成竹在胸,难道真的笃定今日一事必然能牵扯到永宁,所以这般有恃无恐?”
“我现在要先去见皇上。”姜元柏对她道:“你和你三舅舅,得去见刑部的那位大人。下人会带你们去。”顿了顿,他又道:“你……万事小心。”
姜梨猝然抬头,盯着成王,一颗心微微下沉。
姜梨下了马车,姜元柏已经站在马车外,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儿,他对这个女儿有时候愧疚,有时候愤怒,但如今更多的是不解和陌生,还有一种无力。他左右不了姜梨的思想,甚至许多时候连姜梨的动作也左右不了——姜梨总能找到别的办法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成王在宫中有自己的势力,姜梨早就晓得了。毕竟志在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不到处安插棋子,但自己写的折子,应当是十分隐蔽的。成王现在就晓得了,可见洪孝帝的身边还有成王的眼线。而且能够接触到如此隐蔽的事,那眼线应当就是洪孝帝身边亲近的人了。
外头有声音响起:“老爷,到了。”
“姜二姑娘在想什么?在想本王是如何知道的?”成王更进一步,忽然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二姑娘想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耍手段,未免太天真了,你爹尚且不敢这么做,你一个黄毛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阴沉却不是伪装,真切得吓人。但凡姜梨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或者是换个小姑娘来到此处,便要真的被成王吓破胆了。但偏偏是姜梨,她甚至还在心里估量,成王虽然势力颇大,但性质却肖似他的母妃刘太妃,实在不知收敛,太过嚣张,性情自傲,日后难免会吃苦头。单从心性筹谋来说,反而不如势力单薄的洪孝帝。
大约她等待这一刻等待得实在太久了,她做薛芳菲的时候,一直等到死也没能等到。如今薛家满门的冤屈,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水底被捞了起来,窥见一点天光,就要撕开虚假的一角,露出真相。姜梨便觉得,即便是寒冷的冬日,她的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
见姜梨并没有如意想中露出惊惶的神色,成王心中,更加不悦,他道:“姜二姑娘好胆色,却不知这胆色能维持得了几时?你可知得罪了本王,便是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进宫的路其实不算远,但姜梨却觉得今日过得十分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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