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想不明白,”姜梨道:“她是要切断季淑然的所有退路。”
“胡姨娘在那一日晚上回到院子,第二日早晨抱琴起来,发现胡姨娘悬了梁,走之前给老爷留了一封书。老爷看了后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白雪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道:“好容易熬出来了,也替大小姐找到了杀人真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胡姨娘大概是等怕了。自从当年姜月儿死后,她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能报仇的机会。这么多年,她成了得了癔症的疯子,什么事都做不成,季淑然却儿女双全,坐稳了大房的当家主母。长此以往下去,会让人觉得,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
姜梨瞪大眼睛,她晕倒之前,胡姨娘可是好端端的。如今季淑然当年对姜月儿做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怎么会没了?
季淑然狡猾,季家还有季彦霖,丽嫔若是出手相救,未必不能让季淑然寻得一线生机。所以胡姨娘决定让自己的死成为压死季淑然的最后一根稻草。胡姨娘和姜月儿的死,让姜元柏再也不可能释怀。而她写给姜元柏的最后一封信,无非就是让季淑然死得更快一些罢了。
“胡姨娘……”白雪道:“胡姨娘没了。”
这个一辈子虽然身为姨娘,却没有任何后宅手段,反而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的女人。大概是用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心机和谋略,来完成这场后宅里的绝唱。
白雪见姜梨看过来,低下头,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姜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梨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胡姨娘当初分明早就知道叶珍珍是被季淑然所害,最后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什么话都没说。如果她一早就说了,一早让人发现季淑然的面目,姜月儿也就不会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姜梨正要问起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忽然看见白雪的头上,别着一朵白花。她愣了愣,伸手碰了碰,道:“你怎么戴着这个?”
只是,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呢?
真相来得太晚,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姜元柏想要补偿,但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胡姨娘身边的抱琴说,胡姨娘走之前那一晚,还说,要抱琴好好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来生一定相报。”白雪道。
或许她说了,只是没有人相信罢了。
“人们把做不到的事情,就推给来生。”姜梨苦笑,“来生还要背负着今生的债,多辛苦啊。”
季淑然过去的罪行暴露在人前之后,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到底会觉得对她心中有愧。这些东西,也无非是弥补她的。姜梨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遗憾,要是真的姜二小姐看到眼前这一幕,想来会很高兴地。可惜的是,姜二小姐直到死,也没能向姜家人说清楚自己的委屈。
她想到自己对姬蘅所说的,动辄也是这样以来生相报。和胡姨娘又何其相似?
“去老夫人那里拿东西去了。姑娘睡着的时候,老夫人和老爷令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布料啊补药还有吃食什么的,老爷还令人送了一匣子银票。”白雪道:“奴婢都惊呆了。”
只是想到胡姨娘,姜梨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四下看了看:“桐儿呢?”
她叹了口气,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桐儿从外面走进来了。
向来老实的白雪能说这么一大段话已经少见,可见这回是真的吓着了。姜梨笑了笑:“没事的。”她再次之前已经在牙齿里藏了蜡丸,里头是可以令人昏睡的药。虽然她自己也可以假装晕倒,但总觉得这样做戏未免太辛苦,还是偷懒真实些。
见到姜梨坐起身,还与白雪正说话,桐儿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一溜烟跑到姜梨跟前,道:“姑娘,你可醒了,吓死奴婢了……日后姑娘要做什么,一定要与奴婢们交代一声,奴婢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就怕姑娘出个好歹……”
“一天一夜。”白雪担心道:“奴婢还以为姑娘还要睡下去,心里担心得很。老爷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来看过了,都说没事。好在姑娘眼下是醒过来了,奴婢的心能落到肚子里去。”
姜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再说了,我可是被鬼上过身子的人,你不怕?”
姜梨瞧了瞧外面,居然已经是傍晚,她道:“我睡了多久?”
“不怕。”桐儿回答得理直气壮,“就算有鬼,那鬼要来索命的,也是害他们的恶人。姑娘人这么好,鬼上身也是想要借着姑娘给他们伸冤。姑娘这么做,可是功德一件。”
屋子里弥漫着香甜的药香—既是补身子的药,也是甜甜的不怎么苦。姜梨坐起身,白雪正坐在桌前打盹儿,看见姜梨起身,睡意顿时一扫而光,道:“姑娘!您醒了!”
本来挺不祥的一件事,被这小丫头说来,反倒像是什么好事一般。姜梨哭笑不得,只道:“怎么好话都被你说尽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有白雪陪在身边。
“是真的,”桐儿道:“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季氏现在可不就是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听说老夫人这回要严惩季氏,季家人来要人了,老夫人不放人,还当着季家人把季氏所做的那些丑事全都揭露出来。季家人开始还不服气,老爷说要人彻查到底,还说实在不行就报官,今日也让他来当一回大义灭亲之人。季家人一听到老爷要报官,再不提接季氏回家的事,灰溜溜地走了。”桐儿拍着胸口:“姑娘当时睡着没瞧见,奴婢可是亲眼瞧见的,实在太解气了!”
但姜梨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季家人怎么有脸做得出来。”白雪鄙夷,“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要接季氏回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咱们老百姓家中发生了这种事,也是要偿命的。”
来给姜梨瞧病的大夫看到姜梨的时候,吓了一跳,姜梨口鼻流血,十分吓人。但为姜梨把了脉后,又十分奇怪,姜梨并无什么不对,只是身子有血虚弱,似乎受了惊吓。至于流血的原因,却是不明。总归现在已经停住了,熬点养身子的汤药服下就没事。
“就是。”桐儿道:“真以为宫中有人,就奈何不了他们季家啦?”
他到底是亏待了她。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实在太过失败。
姜梨瞧着桐儿,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意思,就问:“怎么?”
胡姨娘被抱琴搀扶着回院子里去了,走的时候,她手里拿着姜梨从花坛里掘出来的姜月儿的小玩意儿,步子踉跄。姜元柏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叹了口气,收回了想要叫住她的声音。
“就算他们家宫里有位娘娘,这会子自身难保还说不一定呢。”桐儿道:“那劳什子冲虚道长不是当着全府上下的面都承认了自己是个骗子嘛。之后还想跑,后来咱们的人找到他了,躲在燕京城一处客栈里,还没来得及出城。老爷将他绑了,还没送到京兆尹,今日面见了皇上,不知道和皇上说了什么。奴婢估摸着,这么大个事儿,这冲虚道长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老爷肯定不会帮着瞒的。皇上要是知道有人欺骗自己,那得多生气啊。丽嫔也少不了被连累吧,毕竟两次都‘救了’丽嫔的命。”
今日发生的事请,实在是太多了。
桐儿说得揶揄,屋里的人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嘲讽。姜梨点了点她的脑袋:“就你促狭。”
这里暂且无人理会冲虚道长,姜元柏冷凝着脸吩咐将季淑然带下去看管起来,不得出房门一步。又随着人去见大夫,让人给姜梨瞧瞧是哪里出了问题。姜梨既然已经瘫软在地,那莫名的声音也不再出现,应答是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离开姜府,以后再请人来作法也不迟。
“总之,他们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夫人还不知如何处置季氏呢,不过姑娘可知道,姜幼瑶实在太让人恶心了。姜丙吉尚且还为季氏求情,三小姐可是从来没去看季氏一眼,别说去看了,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好像说出季氏的名字就是脏了她的嘴,虽然季氏恶毒,但对三小姐还不错,这还是亲生的母女呢,就这点情分,连外人都不如。”
他必须赶快离开燕京城,离开姜家,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姜梨的笑容很淡:“季淑然平日里凉薄待人,姜幼瑶耳濡目染,自然也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情。姜幼瑶这么做,全是季淑然一手教导而成。不意外。”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今日他却听到了首辅家如此多的秘辛,只怕就算他一再保证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也会性命不保。还有……他的欺君之罪。
桐儿努了努嘴,想到了什么,问姜梨道:“姑娘以为,这次他们会如何处置季氏?”
冲虚道长躲在树后,他的心里,心惊肉跳得不得了。他竟没想到,这府里竟然会有如此多的秘辛。他为许多大户人家驱邪,驱的其实是人内心的鬼。只要那些人相信,冲虚道长已经为他们把厉鬼除去,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朝他们索命,这法事就万无一失。即便是这样,冲虚道长也从来不会主动探听人家的秘辛。
“私通,残害女眷,残害子嗣,陷害嫡女,无论哪一样拿出来,季淑然都没有别的活路了。所以,”姜梨垂眸,“也该到了她偿命的时候。”
胡姨娘在哭,抱琴也在哭。姜丙吉的哭声从房间里远远传来,季淑然也在哭。整个院子里,鬼哭狼嚎,十分热闹。但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高兴。
桐儿和白雪都沉默了。
只是多了哭泣不止的人。
半晌,白雪问:“老爷会处死季氏么?”
此事黑云散去,院子里的香烛火也被风吹得散去了。风吹散了云,吹来了光,庭院大亮,不再有方才的鬼气森森,像是有了活气儿,奇诡的气氛一扫而光。亮堂了起来,好似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会。不过会为她遮掩一下。求个其他的罪名,这样季家的脸上也好看些。”
姜元柏这才回过神来,道:“拿帖子,快去请大夫!”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不能在再失去一个。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他对姜梨有愧,如今真相大白,他已经无颜面对姜梨,如何能让姜梨再出事?
“那姑娘害得她流产的黑锅还能洗清么?”桐儿问,“当年分明就是季氏算计姑娘,结果平白无故害得姑娘耽误了这么多年。”
“老爷,姑娘晕过去了,还请老爷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桐儿哭着道:“姑娘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桐儿,有些事情,是没有结果的。”姜梨道:“如果要替我洗清罪名,季淑然与人私通甚至怀孕的事都会被发现。这是姜家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姜家为了大局,不可能为我做到这一步的。他们只会私下里补偿我。”
姜梨突然停下脚步,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桐儿惊叫一声,赶紧和白雪上前扶起姜梨,却见姜梨双目紧闭,像是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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