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出了晚凤堂。

“娘,您就不要胡说八道了。”姜元柏被她说得心烦意乱,道:“这种事绝无肯鞥,我派人再去查查,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芳菲苑的路上,姜梨也在细细思索。

“我只是说说,你这么激动作甚?”姜老夫人叫他坐下来,“我只是问一问。因我实在弄不懂,为何他要与二丫头下帖子。真是什么交情也无,燕京城这么多姑娘,何以就单单请了二丫头,我怕的是,姬老将军另有打算,是瞧中了二丫头……”

国公府突然下这封帖子是什么道理?要知道真的有什么事,大可以让赵轲告诉自己,自己夜里再去国公府姜梨头疼地扶住额头,她这是怎么了?倒把夜里偷溜出府去别人府上当做习以为常的事。这可是惊世骇俗的大事了。

“不可能!”此话一出,姜元柏一下子站起身来。姜老夫人也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姜元柏皱着眉道:“肃国公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阿梨这样的?还有,他杀人如麻,心思深沉,阿梨万万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封帖子,真叫姜梨弄不懂。明明这样一来,便会惹得姜老夫人和姜元柏无端猜疑,可他们还是下帖子了,还这般明目张胆的。还真是让自己去赴生辰宴啊?

姜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道:“元柏,我之前想着,二丫头如今的年纪,已经到了该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只是这些时候家里出事,不好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况且人家看了,倒也未必敢来。今日你说,”她的声音含着一丝不确定,颤巍巍的,“你说,肃国公会不会是看上了二丫头?”

这可不是胡闹吗?

“她这脾性不知像了谁。”姜元柏苦笑一声,“我如今是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想他这个父亲做得也实在很糟糕,一个女儿被继室害死了,一个女儿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女儿被他冤枉远走异乡八年早已离心。三个女儿,如今倒是一个也不亲。

但姜梨又不能不去,倘若这是姬蘅走的一步棋,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要是不去,岂不是打乱了别人的计划?因此在晚凤堂中,姜梨才会说出自己愿意前往的话。

姜老夫人叹息了一声,道:“看吧,我就说二丫头是个有主意的。”

她晓得,姜元柏必然是要起疑心的,也比然要派人去查,当然,也肯定是会毫无收获。姬蘅的人又不是吃素的,但凡什么事都能让别人查出端倪,十有八九,是他故意让别人看到他想让别人看到的部分。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之间,晚凤堂里只有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二人相对。

桐儿问:“姑娘,咱们现在回院子做什么?”

姜梨也没有多说,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行过礼后,便离开了晚凤堂。

“想想生辰贺礼吧。”姜梨道。

姜元柏看着姜梨,道:“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啊?”桐儿诧异。

她说得云淡风轻,让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有些吃惊。尤其是姜梨说什么“无人知晓时候动手”,更是有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可转念一想,姜梨说得也有道理,便是真的有什么企图,何必弄得大张旗鼓,还留下帖子这样的证据。

姜梨笑了笑,姬老将军不会拿生辰来做幌子,所以帖子上说是他的生辰,肯定就是他的生辰。以赴生辰宴的名义去见面,总不能空着手去。她还得想一想,什么是不会太破费又不至于失了脸面的贺礼。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吧。”姜梨笑笑,“我听闻那位老将军,素来正直,我到底也是首辅家的女儿,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若是出了岔子,他们一个国公府,也脱不了干系。况且,若是他们真的不怀好意,也犯不着这般光明正大地对我下手,多难收场?要是有什么心思,不如趁着无人知晓的时候动手,岂不是省去很多麻烦?由此看来,姬老将军的寿宴,并非是什么鸿门宴,不过是这位老将军兴之所至,有些胡闹的玩法罢了。”

这一切都是在姜元柏答应她接下那封帖子的前提下,不过姜梨认为,这也是迟早的事。

姜元柏语塞,他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与肃国公这样的人家,最好是一辈子没有交集才好。可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撞上了。

到了夜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仍旧没有表现出究竟要不要姜梨去接这封帖子的意思。姜梨却已经开始让白雪将所有的银子拿出来,盘算还有多少剩余,又该给姬老将军买多重的谢礼。

“父亲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桐儿问:“姑娘,这还不定要去呢,怎生就开始盘算了?”

“阿梨。”姜元柏急急地喊住她,待喊住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着女孩子温软的眉眼,心里恍惚想着,这孩子的脾性不像他,不像叶珍珍,却不知像谁。

“迟早都是要去的。”姜梨微微一笑,“父亲和老夫人到现在都未能决定,便已经是默认了。”她数了数手里的银票,叶明煜给她的一些,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补偿她给的还剩下许多。她自己平日里除了打点其余人,给薛怀远买些补品以外,并不怎么花用。女孩子们喜爱的首饰衣裳,姜梨也是够用就行,因此剩的银子不少。她掂量掂量,觉得足够送姬老将军一份还不错的贺礼了,就让桐儿把装着银票的匣子收起来,道:“明日一早去街上瞧瞧吧。”

姜梨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一个寿宴而已,我去吧。”

桐儿点了点头。

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看着她。

第二日,姜梨就和桐儿白雪去街上挑选生辰贺礼了。

姜梨将姜元柏脸上的纠结之色看在眼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她道:“我听闻肃国公姬蘅喜怒无常,倘若这般断然拒绝他祖父的帖子,也许他会认为咱们姜家不识抬举,反而给姜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的姜家实在经不起什么打击了。”

她许久未曾出府,姜家的护卫倒是跟了不少,姜梨思来想去,对于究竟要送姬老将军什么贺礼,还真是没有头绪。寻常送老人家贺礼,大约是要送什么珍贵的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可这些国公府想来也不缺。姬老将军是武将,难道要送一把好兵器?可姬老将军的武器,见过的定然也不少。况且真要送他一把很好的武器,眼下又不能上战场,英雄迟暮,万一惹他伤心怎么办?

实在是不敢不停下来。

逛了整整一个清晨,也并未瞧见特别称心的东西。眼见着就要走到东市了,姜梨让马车停下,自己走了下来。

姜元柏苦笑,他自然也想,只是如今姜家正逢多事之秋,要是再得罪了肃国公,姬蘅再落井下石一番,姜家说不准真的会遭受灭顶之灾。到时候,右相李家的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整个姜家都要遭殃。官场就是这样的,你看着许多人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只是因为一旦他停下来,也许他的整个家族都会被人抛进万丈深渊。

桐儿问:“姑娘,您不会是要去东市吧?”

姜老夫人道:“要不还是辞了这封帖子吧,二丫头一个小姑娘赴宴,这于理不合。”

“正有此意。”

姜元柏陷入了两难。

“可是……可是……”

他既不能断然拒绝这封帖子,也不敢让姜梨贸然赴宴,打算来盘问盘问姜梨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姜梨也没能给出个合适的答案。

“没什么可是的。”姜梨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进去吧。”

现在这封帖子,表面上是姬老将军的帖子,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姬蘅的意思。若是姬蘅的意思,姜家断然拒绝,会不会招致报复?但如果又只是姬老将军一时兴起?这帖子里面也曾写到,还邀请了其余人,但并非朝中官眷,就让姜元柏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桐儿也只得老老实实跟上。

姜元柏是不愿意冒险的人,对于这样危险的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好在姬蘅也并不拥护成王,同右相关系也很淡漠,不至于为敌,还算友好。

东市是位于燕京城城东的一处暗市,在这里,鱼龙混杂,也许有杀人放火的强盗,也许有刚从墓地里滚了一身泥的盗墓贼,也有走投无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总之,来这里的卖家,随地铺张席子,就可以做买卖了。当然了,这里头也有骗子,买到真的东西和买到假的东西,全凭自己的眼力。交易完毕,便是发现东西是假的,这笔交易亏了,也得自认倒霉。

怪就怪在他的那个孙子,如今的肃国公姬蘅。年纪轻轻,朝中已经是人人忌惮。且不说他喜怒无常的性子让人难以揣测心思,便是身为比姬蘅年长多少岁的姜元柏,看见姬蘅,每每也觉得危险而棘手。

因此,来东市买东西的,多是专门倒腾这些,有些眼力的人。

姜元柏闻言,也觉得难办起来。其实姬老将军为人还是不错的,赤胆忠心,正直大方,绝不会走任何歪门邪道之路。当年姬老将军还未完全退位的时候,还曾指着姜元柏笑骂死狐狸。姜元柏并不放在心上,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他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奸。虽然这位老将军有时候总是语出惊人,仿佛一个老顽童,但人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姜梨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为之侧目。一来是姜梨虽然戴着斗笠,却是女子装扮,来东市买卖东西的人,鲜少有女子。而来是姜梨身后跟着的一溜护卫,实在很显眼。略略一想,便能猜得出大约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这里开开眼界来了。

“父亲,”姜梨犹豫了一下,问道:“姬老将军的寿辰,我必须要去么?”

因此,那些随地而坐的卖家,都热络地招呼起来,直将自己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想着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很容易就被糊弄了。

但至少从现在姜梨的表现来看,姜梨和姬蘅也并不是很熟。

桐儿和白雪既是紧张又好奇,但这些地方到底有些脏乱混杂,怕是姜梨在此行走走不惯,可抬眼一看,虽然看不到姜梨的神情,姜梨的步子却平静稳重得很。

或许是他遗漏了什么?姜梨和姬蘅之间有些他不知道的交情。

她像是对此十分熟悉,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可是今日姜老夫人的人匆匆忙忙地来找他,让他看了这封奇怪的帖子,姜元柏的心中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怎么跟来过似的?桐儿心底嘀咕道。

姜元柏闻言,看姜梨言辞恳切,与他知道的消息分毫不差,心中已经相信了大半。事实上,当初薛家一案的时候,姬蘅帮姜梨说话,对峙成王的事情,在朝中也有传开,只是传开得不广,很小一部分。姜元柏起初听到的时候,并不在意。毕竟肃国公多年与他没有任何交情,姜梨也别说与姬蘅有什么往来。或许是传言说得太过了,扭曲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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