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知道,兜兜转转,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永宁公主耳中,永宁公主震惊地看着她,大约没料到这个从前总是和气地、欢喜地慈爱地甚至讨好谄媚地看着她的妇人,有朝一日会用如此粗俗恶毒的话来谩骂自己。她尚且来不及回话,官兵们已经推搡着她继续往前走,妇人的谩骂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永宁公主突然回过神,她被这样侮辱,沈玉容竟然没有出声说一句话?不必为了她责骂自己的母亲,但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为何也吝啬给予?
永宁公主要的就是姜幼瑶绝望,才会一开始就挖了她的眼珠子。失去了一只眼珠子日后还能做什么?光是这份绝望,就能生生地摧毁姜幼瑶。领教过永宁公主的恶毒,姜梨几乎能感受到姜幼瑶当时的痛苦。但如果从一开始她不跟着李濂回到李家,或是再想清楚后主动想法子和姜家联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她转头去看沈玉容。
姜梨听闻赵轲说,姜幼瑶被永宁公主丢到私牢里的第一日,就被挖了眼珠子。先前姜梨还想着,若不是自己下手太狠了些,要是早一点将是告诉姜元柏,姜幼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听完赵轲的话后,姜梨便明白,便是自己在得知了此事的第一时间告诉姜元柏,也救不了姜幼瑶。
却见沈玉容浑浑噩噩地走着,神情麻木,像是没有看见她的愤怒,也没有听到身后沈母的谩骂和哭泣,仿佛早已抽离于此。
“无事。”姜梨道:“我若是不去,反倒招人口舌。”
沈玉容的确是抽离的。
“老夫人不是不让您去?”桐儿道:“说是三小姐现在不太好,怕吓着您。”
他一心想要荣华富贵,一心想要往上爬,失去自己儿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无谓的罪名禁锢,挣扎痛苦,最后一命呜呼。他以为这些都是值得的,总有一日,等他拿到一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去看看她吧。”姜梨起身道。
但在这一刻,沈玉容心里清楚,这件事再也没有转机了。什么重头开始,卷土重来,就算永宁公主是成王的妹妹,刘太妃的女儿,他们也在劫难逃。洪孝帝好容易拿住了这个把柄,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
天可怜见的,姜家三小姐便是日后好了,只怕这辈子也毁了。
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全成空。
姜元柏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看到姜幼瑶的时候,竟然当着所有人面前落了泪,带姜幼瑶回府,这头才听说他找了大夫,那头就听说姜元柏沉着脸进宫去了,想来是求洪孝帝给个说法。
沈玉容跌跌撞撞地走着,府门外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对他指指点点,厌恶、鄙弃的目光,他恍若未觉。
官府的人私下里是晓得前段日子姜幼瑶失踪的事情,姜元柏一直没放弃派人寻找,可惜都是无功而返。官府晓得内情的人都认为,要么姜幼瑶凶多吉少,要么是早已离开燕京城,没料到如今竟然在永宁公主府上的私牢里见到,此事事关重大,当即不敢怠慢,立刻令人告知了首辅府。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薛芳菲,她站在人群之中,美得不可胜收,却再也不是熟悉的温柔婉约模样,她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在这群囚犯中,有一人分外显眼,是因为这人的脖子上戴着明晃晃的首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戴得起的,似乎是宫里的贡品。负责搜查的官员吃了一惊,以为这是哪个重要人物,连忙将此人单独救出来,待擦干净脸,随行的有一位侍卫认了出来,虽然被挖掉了一只眼珠,但这杯救出来的女子,竟然是姜首辅从前的掌上明珠,姜家三小姐姜幼瑶!
他的确狼狈极了。
昨夜里,想来是国公府的人在公主府藏着私牢的房间里放了一只烟竹,惊动了守夜的官兵。官兵还以为有刺客,赶过去一看,却见到了门口大开的私牢,当即吃了一惊,连夜回禀朝廷。今儿一早朝廷再派人前来查看,见到了私牢里头各色各样的酷刑,以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囚犯。
叶府里,叶世杰正在与薛怀远说话。
任凭外头的传言如何,姜府里,姜梨仍旧不慌不忙。
关于薛家的案子,如今薛怀远女是住在叶家的,叶明煜虽然忠肝义胆,却不懂官场上的利害关系,对于案子这件事,帮不上太多忙。叶世杰却恰好懂一些。
前有薛怀远状告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合谋杀妻灭嗣,后来姜元柏求皇帝主持公道为女儿报仇,一个是贬为庶民的公主殿下,一个是早就丢了官的前状元,百姓们议论纷纷,皆是认为这一次,这二人再不可能全身而退。当然了,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罄竹难书,要是真能躲得过去,老天爷都看不下的。
叶世杰将如今燕京城朝廷中的事捡变动的重要的给薛怀远说了,同薛怀远的交谈里,叶世杰也获益匪浅,叶世杰很愿意与薛怀远在一起说话。越是与薛怀远深交,叶世杰就越是对薛怀远佩服有加,因此对于薛家的这桩案子,叶世杰也是不遗余力地帮助。
姜首辅不是普通人,自己的女儿被害到如此境地,必然要讨个说法。别说只是个永宁公主,就算把姜幼瑶害成这样的是皇子,姜元柏也要讨个说法。
“薛先生请放心,”叶世杰道:“关于薛家的这桩案子,眼下看来,是十拿九稳的。薛芳菲和薛昭姐弟二人之死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也会被洗清。”
听说首辅姜元柏得知此事后,亲自赶到公主府,已经把姜幼瑶给接回府去。同时也立刻进宫见皇上。
薛怀远到:“这自然很好,但她毕竟曾经是公主,就算现在不是公主,成王和刘太妃也不会轻易认输。”
人们纷纷议论此事,一来是说永宁公主的手段实在残暴,且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先帝在世的时候,就不许任何臣子私设牢狱,永宁公主身为公主,却如此行为,可见不把洪孝帝放在眼里。二来,也不知那位姜家三小姐是如何招惹了永宁公主,才会被永宁公主如此苛待?像是寻常的矛盾,小惩大诫就是,这样挖掉一个女子的眼珠子,分明是不想让对方活下去了。
叶世杰沉默,听闻刘太妃得知消息,一大早就去了金銮殿找洪孝帝了,成王也在。这桩案子牵连太广,成王和刘太妃都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姜元柏甚至都派了一些侍卫来到叶府,将整个叶府全力保护起来。倘若成王想要杀人灭口,极有可能窜进叶家杀害薛怀远。
这个传言一出来,这件事便闹大了,几乎是立刻传言开去,挡也挡不住。姜三小姐的生母季淑然虽然可能是与人私通才生下了姜幼瑶,但姜元柏自己都没有承认,可见无论如何,姜幼瑶还是姜家的三小姐。首辅千金和寻常的百姓不同,这永宁公主胆子再大,对于当朝首辅,总也要顾忌一两分吧。可是听说姜三小姐被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疯了,还被挖掉了一只眼珠子,形容可怖。
“没事的,薛先生,”叶世杰道:“表妹说了,有海棠姑娘作为人证,况且永宁公主的罪名也不止这一条,就算是姜家,也不会让此事轻易结果。”
听闻那些被永宁公主囚禁的人里头,有一些竟然还是朝廷的官员。当然官位不至于太高,否则也不会如此默默无闻。最重要的是,永宁公主囚禁的人里头,竟然还有当朝首辅的千金小姐,姜家三小姐。
“我担心的是芳菲的罪名,”薛怀远怅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是不会轻易承认的。”
围观的百姓愈来愈多,官兵们驱赶都驱赶不散。因此还不到晌午,整个燕京城都流传开了。那位成王的妹妹永宁公主,竟然在自己的公主府上设了一间私牢,里面全都是招惹了永宁公主不快的人。永宁公主把这些人囚禁在自己的府里,用尽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传话的人说得绘声绘色,连搬出来的刑具也没忘掉,直说得听的人也觉得脊背发凉。
叶世杰微微一笑:“这一点,表妹也早就想到了,所以除了海棠以外,表妹还安排了一个人证。”
清晨的日光也难以掩去公主府门口的血腥之气。官兵们不时地从里抬出一具又一具的人,一些早已死了,尸体都开始发臭。一些还活着,却是血肉模糊,变不清楚真面目,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肉。
“谁?”
薛怀远状告永宁公主的当天夜里,燕京城出了一件大事。一大早,公主府上又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之前也是如此,但早在白日的时候,便将公主府里的财物下人清点处理干净,里头什么都没有。然而夜里的喧哗,还是引起了住在临近边的人家的注意。
“明义堂的琴艺先生,萧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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