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觉得古怪呢,就见面前这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一脚,踩在了屋顶上。
“哦?”李学士侧身看着他:“据我所知,贵府可没有什么先皇的赏赐,大人一向自诩清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收藏吧?”
沈故渊懒得解释,给自己戴上面巾,又抽出一张面巾,给她给戴上。
眼珠子转了转,杨延玉立马朝龙椅半跪:“此事的确是卑职处理不当,冒犯了李学士,还闹到圣上面前了,卑职知错!”
“您这是?”池鱼疑惑地看着他。
这么果断就认错了?李学士有点意外,倒是更加好奇了:“是什么东西宁愿让大人跪地求饶,也不愿意说啊?”
“那也是你活该。”沈故渊哼了一声,纵身越了两个院子,选了一处屋顶站好,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一块儿黑缎,将自个儿的白发包了个严实。
沈故渊也问:“是何物?”
微微一愣,池鱼轻笑:“我就是爱走神,常常被人逮住呢。上回来这里,就受了很重的伤,养了两个月才好。”
背后生凉,杨延玉咬牙就道:“是……府中姨娘,昨日被人掳走。”
沈故渊一张脸绷着,嘴角嘲讽之意比以往都浓:“你还有心思看我?以往没被人逮住,算是你命大。”
“那可真是个贵重的宝贝了。”李学士不齿地看着他:“该查啊,要不要再让人查查老夫那两辆车,看看塞没塞你的姨娘?”
“师父?”总算是看清了他,池鱼松了口气,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奇地问:“您耳根子怎么这么红?”
被讥讽得生气,但也无法反驳,杨延玉硬生生忍了,道:“我也道歉了,大人可别得理不饶人。”
没好气地翻了两个白眼,沈故渊带着她离开古井,踏上旁边的青瓦。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的确是没法再争了,李学士愤愤作罢,正打算行礼告退,就听得外头大太监进来禀告:“圣上,国库那边又出事了!”
方才明明是他说……池鱼扁扁嘴,善良地不与他争辩,站起来四处摸摸,摸到他的衣袖,又抓稳了:“那我们走吧。”
殿里的人都是一惊,幼帝奶声奶气地问:“怎么啦?”
“这么两座山,只你我两人就能搬出去不成?”沈故渊嗤笑:“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金公公捏着兰花指,焦急地道:“您快去看看吧。”
“啊?”池鱼有点迷茫:“不是要偷吗?”
这话是对着幼帝说的,但明显是说给沈故渊听的,沈故渊却是不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红袍,才将幼帝抱起来,往外头的龙辇上走。
沈故渊不知怎么的就凶起来:“东西找到了,先回去。”
头一次被人当孩子似的抱,幼帝瞪圆了一双眼,抬眼就看见后头跟着的笑眯眯的池鱼,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闷哼一声,池鱼委委屈屈地伸手往黑暗里摸:“师父?”
这两个人,怎么跟弃淮皇兄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声音完全消失,池鱼正想松口气呢,突然就被掀翻在地,“咚”地一声响,屁股生疼。
来不及多想,那龙辇跑得飞快,蹭蹭蹭地就将他抬到了国库。
下井来检查的护卫举着火把看了看关得上好的门,疑惑地把井底检查了一遍,嘟嘟囔囔地就上去了。
“陛下。”沈弃淮早就在这里了,皱眉拱手行礼,然后让开身子,让幼帝看见了那头的情景。
什么东西?吧砸了一下嘴,池鱼觉得有点甜,忍不住就左右嗅了嗅,找到那香软的地方,用嘴蹭了蹭。
嘴巴张成了圆形,幼帝惊讶地看着那头的金山银山:“这么多?”
被他一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就感觉嘴唇撞到了个软软的东西上头,只一瞬就没了。
高三丈的金银山,几乎要把国库大门给堵住。
“别乱动!”沈故渊黑了脸,咬着牙小声道:“老实点!”
“这不算多。”旁边的沈故渊淡淡开口:“全部算成银子,也就八百多万两。”
有人拿着火把下了井,然而池鱼还是没瞧见光亮,想必是被拉在了什么隐蔽的地方了。微微动了动,四周都软软的。
也就?沈弃淮皱眉看向他,沉声道:“三王爷好像对这笔金银很是了解。”
池鱼也听见了,屏息不敢作声,被沈故渊一拉,直接与他一起倒在了个什么地方。
“是啊。”沈故渊点头:“我放这儿的,怎么了?”
微微一凛,他立马捂了池鱼的嘴就往旁边拽。
这轻松的语气,听得幼帝觉得一定是件小事,跟着奶声奶气地点头学:“怎么了?”
沈故渊正有些不耐烦想给她指呢,冷不防就听得井口上头道:“我就听见有声音,应该没错。”
在场的人全部沉默了,沈弃淮目光幽深,轻笑道:“王爷觉得不该有个解释?”
“哪儿?”池鱼也想看,但眨巴了许久的眼也没能看见什么东西。
“我解释,你信吗?”沈故渊唇角的嘲讽又挂了上来:“我要是说,这是我昨晚从太尉府搬出来的,你们信不信?”
“你很吵。”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乱堆着的金银,沈故渊啧啧摇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才是金山银山呢。”
后头站着的杨延玉脸色由青到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双眼盯着沈故渊,震惊又怀疑。
“再好也看不见啊,这里一丝光都没有。”
是他吗?怎么可能是他呢?就算昨晚府里来的贼人是他,但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搬走那么多银子啊。而且,他怎么知道银子的藏匿地点的?
“我眼力好。”
瞧见太尉不说话,沈弃淮抿唇:“凡事要有个证据,王爷何以证明这些银子是太尉府搬出来的?”
池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什么都看不见,没什么安全感,忍不住就喋喋不休:“您怎么看得见东西的?”
“没证据。”沈故渊耸肩,美目半阖,下巴微抬:“爱信不信。”
说罢,伸手就扯开了那道关着的门。
“你……”沈弃淮皱眉:“如此行径,实在上不得台面,也算不得您交上来的银子。”
但转念一想,不是谁都像他这么有本事啊,对人要宽容些。于是撇嘴道:“看不见也无妨,你拉着我就行了。”
“还有这样的?”沈故渊嗤笑:“银子是我让赵将军运进国库的,出入记录里皆有,若是不算我交上来的银子,那我可就带回去了。”
沈故渊回头,很想嘲讽两句,只是黑了点而已,怎么就看不见东西了?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笔银子,让他带走?沈弃淮上前就挡住他,沉声道:“王爷,凡事都得按规矩来。”
池鱼连忙一步步往那个方向蹭,伸手摸了半晌才摸到他的衣裳,连忙抓稳:“师父,我看不见东西。”
眉梢动了动,沈故渊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骤然失笑:“规矩?”
“过来。”沈故渊的声音在某个方位响起。
竟然从他沈弃淮嘴里听见了规矩两个字,真是不得了了。
“师父?”松开他,池鱼一惊。这井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身上没带火折子啊。
然而,坏事做多了的人脸皮都厚,沈弃淮完全不在意他的嘲讽,一张脸波澜不兴:“这么大笔银子,王爷不交代清楚来处,恐怕就得往大牢里走一趟了。”
“少废话。”往四周看了看,沈故渊看见了暗中藏着的门,抬步就走了过去。
“来处我交代了,找证据是廷尉的事情。”斜他一眼,沈故渊嗤笑:“有了这堆银子,再反过去找证据,相信也是简单得很。”
池鱼睁开一只眼瞅了瞅,发现没问题,才松了口气跳到地上来:“师父好轻功!”
杨延玉终于回过了神,怒斥道:“空口白话污蔑朝廷重臣,这就是三王爷的作风?”
“还真是有问题。”看着比井口宽阔了十倍不止的井底,沈故渊嗤笑一声,斜眼睨着身上的人:“下来。”
闻言,沈故渊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片刻之后,两人安全无虞地落在了井底。
不知为何,杨延玉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
啊啊啊——心里惨叫,池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这人抱了个死紧,要死也是他先落地!
“我不仅会污蔑朝廷重臣,还会夜闯官邸、踩塌太尉的屋顶、把太尉额头砸出血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故渊眼神冷冽如冰:“您说是不是?”
这么深的古井,掉下来还有命在吗?池鱼瞪大眼,很是惊慌地看着他。然而后者一脸镇定,仿佛不是在往深井里掉,而是走在平稳的路上。
对上这双眼睛,杨延玉突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嘴皮直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未愈合的伤疤。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她险些叫出声,沈故渊像是一早料到,飞快地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这动作看在沈弃淮眼里,基本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微微皱眉,他有些厌恶地别开头。
远处巡逻的人又往这边来了,沈故渊想也没想,抱起池鱼就跳下了古井。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胆子不大,胃口不小,这叫人一棍子打得全吐了,还不知道收敛。
眼里暗光一转,沈故渊轻笑:“他倒是聪明。”
“行了。”沈弃淮开口道:“银子先入库吧,毕竟是国之根本。其余的,之后再论。”
当时她的任务与这古井无关,就也没多看。不过这种行为很独特,所以她始终记得。现在想来,太尉要是贪了银两,那赃银一定就是藏在井下的。
“可别之后论。”从袖子里掏出几页纸来,沈故渊道:“我懒得很,有件事还是现在说清楚吧。”
那是半年前了,沈弃淮要他来杀了太尉府上一个碍事的门客,她趁夜而来,恰好就瞧见一群人背着一篓篓的银子,挨个下这古井。
众人都是一愣,沈弃皱眉看向他:“三王爷还有何事?”
池鱼抬了抬下巴,骄傲地道:“以前来这里做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撞见过这座府邸的秘密。”
“这堆银子里,有二十万两是今年新银,刻了官印,来自国库。”沈故渊展开手里的纸:“这是太尉府的流水账本,我撕了这两页最重要的,能解释清楚这二十万两银子的来历。”
“你怎知道?”
杨延玉回过神,一听这话就有些慌神,连忙道:“随意拿两页纸就说是太尉府的账本?这有何说服力?”
“这您就不懂了吧?”池鱼哼笑两声,眼里有点得意:“太尉府的赃银,绝对不在库房里。”
“谁要说服你了?”嫌弃地看他一眼,沈故渊喊了一声:“池鱼。”
微微挑了挑眉,沈故渊看了一会儿才跟着飞身过去,低声问:“不是要去找赃银么?库房门在那头。”
旁边看热闹的小姑娘立马跳出来,接过账目,又掏出几叠东西,一并放进旁边杨廷尉的手里:“大人收好,人证已经在廷尉衙门里了,这是口供和账目。”
一张小脸绷得死紧,双眼里迸发出来的光令人心惊。她步履轻盈,只在院子里着了一步便越出五丈,轻轻落在了水井旁边。衣袂翻飞,干净利落,没发出半点声音。
杨清袖咽了口唾沫,干笑:“又交给微臣?”
黑夜无月,那道影子几乎与夜色一体,肉眼难辨。但沈故渊却能很清楚地看见,这时候的池鱼,跟平时很不一样。
“你是廷尉,不给你给谁?”沈故渊负手而立,白发微起:“还望大人秉公办理。”
“您看好啊。”池鱼活动了一下手脚,瞄准方向,如猎鹰一般冲了出去。
八百多万两银子,为何独独要先说这二十万?沈弃淮有些疑惑,想伸手去拿廷尉手里的东西,却被沈故渊给挡住了。
看她这一副很了解的样子,沈故渊暂时忍了想骂回去的冲动,眯眼问:“那怎么办?”
“说起来,今日有空,是不是该升堂审理小侯爷和持节使的案子了?”沈故渊睨着他道:“两个状师恰好都在。”
“你傻啊?”难得轮到她吐出这句话,池鱼心里暗爽,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最厉害的机关,往往都是面上看不见的。”
“好。”沈弃淮想也不想就点头:“三王爷请。”
“东西就在里头。”沈故渊挑眉:“到门口了还不能动?”
“王爷请。”
“别动。”看着前头空荡荡的院子,池鱼一把拉住了想过去的沈故渊。
一看沈弃淮就是很有自信的样子,池鱼蹭去沈故渊身边,皱了皱鼻子:“师父,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该做的一定都做了,您去也讨不着好。”
由于先前的重伤,她的身体羸弱得很,但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好像恢复了不少,至少轻功能用了,在这熟悉的太尉府邸里游走,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沈故渊眯眼:“他厉害,你师父也不是酒囊饭袋。”
然而,没空给她多想了,正好是巡卫换岗的时候,池鱼敛了神就反手抓着沈故渊钻了空隙往内院走。
是吗?池鱼难免还是担心。
池鱼很不甘心,好不容易这么个能帮上他忙的机会,她就想听这人说句软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学士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算算时辰还早,干脆一并跟着去了廷尉衙门。
“都一样。”扫了一眼下头,沈故渊扯了她就动身。
廷尉衙门里从没有办过这么大的案子,两个王爷来打官司,幼帝坐在公堂上头,四大亲王齐齐到场,气氛剑拔弩张。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池鱼顿了顿,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是哭笑不得:“是您求我,不是我求您!”
“静亲王府小侯爷沈知白,污蔑持节使焦三贪污银两三万。”沈弃淮先开口,命人抬了文书上来:“本王实查,先前朝廷拨款五十万两,由三司使亲提,持节使接手,系数运到了淮南赈灾。”
“多谢师父!”池鱼高兴地拍了拍手。
孝亲王接过他递来的文书看了看,点点头,又递给旁边的亲王。
深深地看她一眼,沈故渊十分动容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些都是有记录在案的,持节使负责赈灾,府中有剩余的三万两白银。恰好遇见淮南招兵需要粮草,所以,圣上下旨,将这些剩余的银两留在淮南不动,充当军饷。”
“您看好啊。”池鱼立马做示范,双手合十,躬着身子,可怜巴巴地朝他作揖:“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啦,帮帮我吧?”
伸手把圣旨也递了上去,沈弃淮淡淡地笑道:“各位可以看看,本王所言,可有哪里不对?”
眉头一皱,沈故渊想了想,问:“好听的话怎么说?我不会。”
这个奸贼!池鱼忍不住握拳。
“有求于我就应该……”嘿嘿笑了两声,池鱼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跟我说点好听的,让我心甘情愿帮忙!”
玉玺都在他手里,他想有什么圣旨,不就有什么圣旨吗?这样也来当证据,实在太不要脸!
撇撇嘴斜她一眼,沈故渊哼声道:“有求于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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