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渊垂眼看着她疤痕淡了不少的肩背,眉头松了松,道:“你喜欢喝就喝。”
“好。”池鱼乖巧地应了,等她出去,才伸出藕臂,端了汤盅在手里,拿勺子搅了搅:“好香的蘑菇鸡汤。”
“这是嬷嬷给您做的啊。”池鱼扭头看他,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喝了很暖和的,您尝尝?”
郑嬷嬷眼珠子转了转,把汤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笑道:“您二位慢慢喝,晚上池鱼姑娘有空的话,来找嬷嬷一趟。”
嫌弃地看着,沈故渊很不想喝,但看了看怀里这人,还是张了嘴,含下一勺。
连忙缩回他怀里,池鱼只露出个脑袋,小声道:“不是故意的……”
池鱼觉得,乖顺起来的沈故渊,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人啊!她喂他就吃,不凶人也不黑脸,感动得她热泪盈眶。
“唔。”骨头一声响,沈故渊黑了脸怒视她:“弑师啊?”
吃完半碗,剩下的全塞进了她肚子里,沈故渊拿掉她手里的碗就把她手臂捂回被子里,还嫌弃地皱了皱眉:“凉了。”
池鱼正犯困呢,听见郑嬷嬷的声音,立马清醒了过来,背脊一挺,头顶就撞上了自家师父的下巴。
手放在外头这么久,当然会凉。池鱼搓了搓胳膊,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用处——沈故渊的汤婆子。
轻轻一笑,郑嬷嬷道:“主子,喝点热汤。”
虽然这个作用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好歹能帮到他,池鱼也算想得开,晚上入睡之前还去找郑嬷嬷泡个药浴,打算热腾腾地去暖床。
郑嬷嬷端着汤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故渊老老实实裹着被子,怀里抱着池鱼牌汤婆子,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手里的书。
“姑娘有没有发现主子的弱点?”郑嬷嬷笑眯眯地问她。
沈故渊不吭声了,眯着眼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
池鱼眨眼,茫然地道:“怕冷和喜欢民间的小玩意儿,算是弱点吗?”
况且,只是暖暖身子,虽也算肌肤相亲,但也不至于太越矩。
“算,而且很致命。”郑嬷嬷神秘兮兮地道:“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池鱼顿了顿,叹息道:“徒儿的命是您救的,跟您论什么名节。”
这些小弱点,会致命吗?池鱼有些不解,不过看郑嬷嬷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触手温软,沈故渊舒坦地松了口气,将人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儿,才撇嘴问:“不在意名节了?”
京城肃贪之风盛行,眼瞧着不少高官落马,百姓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每天都有人敲击廷尉府衙门口的启事鼓,状告官员贪污。人心惶惶之下,不少人就暗中动手,将各处启事鼓都撤走了。
池鱼失笑,解了衣裳就扯开被子挤在了他怀里。
“三司使最近一病不起,朝中众多官员身陷贪污案。”沈弃淮皱眉道:“依本王的意思,先让人顶替些职务,也免得朝中手忙脚乱。就好比三司使一职,让内吏文泽彰先顶着,才能不耽误事。”
这两个字吐出来,明显就没了之前的凶恶,哼哼唧唧的,像想吃糖葫芦又不好意思开口要的小孩子。
沈故渊在旁边喝着热茶,闻言就道:“换个人顶吧,他不行。”
“不必。”
以往这御书房议事,都只有四大亲王和沈弃淮,如今加了个沈故渊进来,沈弃淮本就不满,听他反驳自己,当下便转头问:“三王爷又有何不满?”
于是池鱼恍然大悟了,老老实实地走到床边去,笑眯眯地问:“要徒儿给您暖暖吗?”
“不是我不满。”沈故渊掀着眼皮子看他一眼:“是文泽彰犯了大罪,马上要入狱。”
“不想喝!”不悦之意更浓,沈故渊脱了外裳躺上床,脸没朝着她,余光却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沈弃淮皱眉:“这罪从何来?他可没牵扯什么贪污案子。”
“那……”池鱼咽了口唾沫:“徒儿去给您熬汤?”
放下茶盏,沈故渊面无表情地道:“敢问王爷,蔑视太祖是什么罪?”
“这种鬼天气,弹琴会废了你的手!”沈故渊满脸不悦。
沈弃淮抿唇:“这自然是灭九族的大罪。”
背后一凉,池鱼嘿嘿笑着回头:“您不是要休息吗?徒儿就先出去练练琴。”
“那就对了。”沈故渊看着他道:“先前我就告过三司使钟无神,说他蔑视太祖皇帝,王爷也没给个处置结果,带了个坏头。如今下头的人都觉得太祖的圣旨已经作废,随意将启事鼓藏匿销毁,其中,三司府衙内吏文泽彰被人揭发,告状折子递到我这儿来了。”
“你去哪儿?”沈故渊冷声问。
说着,拿出一本厚厚的折子来。
缩紧脖子,池鱼踮起脚尖就要往外走。
还有人敢把折子往别的王爷那儿递?沈弃淮微微沉了眼色,伸手要去接,却见沈故渊指尖一转,把折子给了孝亲王。
门震得抖了抖,池鱼也抖了抖,心想郑嬷嬷所言不假,天气冷的时候,自家师父的脾气真的很暴躁!
僵硬地收回手,沈弃淮道:“启事鼓一向有人保护,朝中内吏更是知其重要,怎么会无缘无故藏匿销毁?”
一手拎一个,沈故渊黑着一张脸将两人齐齐扔出去,“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就算有缘有故,太祖皇帝定下的东西,也由不得他们随意处置!”一向和蔼的孝亲王突然就怒了,看完折子,一张脸绷紧:“太祖皇帝开国立业,才有我沈氏一族后代天下,他定的规矩,谁能改了不成!”
被吼得一愣,赵饮马回头惊愕地道:“天还没黑呢……”
“皇叔息怒。”沈弃淮皱眉拱手:“太祖皇帝辞世已经一百多年,后世不知者,难免有失尊敬。”
池鱼眨眨眼,正想说再绣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就听得沈故渊低喝:“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正事说完了赶紧给我走,我还要睡觉!”
“谁不懂尊敬,本王就教他如何尊敬!”孝亲王横眉:“各处的启事鼓,本王亲自去查,相关人等,本王亲自去抓,谁有异议,来同本王说!”
赵饮马不高兴了,看着她道:“说好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金兰,你给他绣,不给我绣?”
沈弃淮被他这反应惊了惊,皱眉看着,没再开口。
池鱼松了口气:“您喜欢就好。”也不枉费她顶着自家师父的黑脸一直绣了。
“太祖皇帝有供奉在沈氏皇祠最中间位置的纯金灵位。”池鱼笑眯眯地跟在沈故渊身后出宫,低声道:“小时候父王还在的时候,就每年都带我回京祭拜。沈氏一族,无论旁系嫡系,都对太祖皇帝有着深深的敬意。谁敢冒犯太祖,孝亲王定然是不会饶过。”
心里微动,沈知白抬眼看向池鱼,目光深邃地道:“我很喜欢。”
“这么厉害?”沈故渊快步走着,一点也不在意地随口应付她。
他以为她不曾注意过自己的,谁曾想,连衣裳上的花纹都记住了。
池鱼鼓了鼓嘴,上前两步抓着他的袖子道:“师父您没听过太祖的故事吗?”
精致的云纹绵延了整个下摆,一针一线看得出都极为用心,尤其这花纹,跟他上回穿的青云锦袍正好相搭。
“没有。”沈故渊道:“我听他的故事干什么?”
站起来抖开披风,沈知白眼眸微亮。
本就是为了应付,了解了一下在世的皇族中人,已经死了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池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天冷得快,我只能赶工了,侯爷看看喜不喜欢?”
“您这样不好啊,到底是沈氏嫡系,不知道太祖可怎么行。”池鱼拍拍胸口:“我知道,晚上回去我跟您讲。”
“可不是么。”沈故渊翻了个白眼:“绣得专心得很,连我都不搭理了。”
懒得听她废话,一出宫门,沈故渊直接将她拉上马车,捂在怀里抱着,打了个寒颤。
雪锦缎面,白狐毛的领口,看着就很暖和。沈知白欣喜接过,伸手摸了摸:“你费心了。”
“什么破事都让我进宫商议,真是烦死了!”
宁池鱼干笑,立马转头去把已经绣好的披风捧出来。
池鱼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宽心,孝亲王让您去,是爱重您,不然他们年迈,朝野迟早落在沈弃淮的手里。”
沈知白轻笑:“池鱼答应送我的披风,你可没有。”
冷哼一声,沈故渊按住她的手,不耐烦地道:“别动!”
“披风?”赵饮马立马扭头:“什么披风?”
撇撇嘴,池鱼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当一个安安静静的汤婆子。
正有点尴尬,旁边的沈知白就开口了:“先不说别的,池鱼,我的披风呢?”
车帘落下,马车往仁善王府的方向去了,沈弃淮站在宫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背后的拳头微微收紧。
她怎么就忘记了,沈知白知道她的底细,赵饮马还不知道啊,这要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她也不想再提旧事。
“主子。”云烟低声道:“余小姐传信,请您过去一趟。”
池鱼一愣,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收回目光,沈弃淮道:“你把准备好的东西都带上,跟我来吧。”
此话一出,赵饮马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池鱼姑娘竟然与他交过手?”
宁池鱼已经踏上了一条错路,那他也得好好走自己的路了。
“赵将军的功夫比宣统领可好多了。”池鱼道:“那宣晓磊我与之交过手,力道有余,经验不足,武功只能算中等。只是他会打点上下关系,禁军里也有人服他。”
回到仁善王府,池鱼蹦蹦跳跳地就要去主院,没走两步却见旁边有人搬着箱子来来往往的。
赵饮马挺了挺胸膛:“三年前忠亲王就有意让我掌管禁军,但悲悯王一力举荐了宣晓磊,我便被调去了护城军。”
“这是干什么?”池鱼眨眨眼问身后的人。
“你?”沈故渊愣了愣,突然眼里亮了亮:“是啊,还有你。”
沈故渊道:“有个远房亲戚来了京城,暂住在王府,他不喜欢见人,我就分了南边的院子给他住。”
赵饮马瞪眼,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
远房亲戚?池鱼头顶一个个问号冒出来,沈故渊这样的身份,那远房亲戚是什么身份?
“他想保宣统领的心是铁了。”沈故渊眯着眼睛道:“眼下朝中无人能胜任禁军统领,四大亲王就算想换人,也没人可换。”
还不等她想明白,沈故渊就一把将她捞起来带回了屋子捂着。
“禁军统领的事情,沈弃淮一直压着不愿意审。”沈知白道:“证据都齐全了,廷尉也将判决上禀了,但判决折子送进宫就如泥牛入海,没个回应。”
“最近天太冷了,为师不想出门。”沈故渊眯着眼睛道:“你也别乱跑。”
沈故渊的王爷之位算是坐稳了,只是得罪的人不少,估计以后会遇见不少下绊子的。不过沈知白和赵饮马很开心,三王爷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很对他们的胃口!以后哪怕千难万险,他们好歹是有人同行了。
池鱼点头,心想她倒是想乱跑,能跑哪儿去呢?
那就是拖着呗?池鱼耸肩:“倒也无妨,他也没话说。”
丞相府。
“在追查的和交入国库的,一共有两千多万两了。”沈知白看着她道:“其实皇叔已经算是赢了,只是很多案子还在审,银两核实,得花上许久的时间,沈弃淮不会提前认输的。”
沈弃淮坐在花厅里,微笑喝茶,余夫人和丞相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笑意,但笑不达眼底:“幼微就是不懂事,请了王爷来,还让王爷等。”
池鱼给他倒了杯热茶,问了一句:“还差多少银子啊?”
“她就是这般性子,生了本王的气,许久也哄不好。”眼里有宠溺的神色,沈弃淮道:“无妨,本王可以等她。”
冬天的下午,沈故渊的脾气依旧很暴躁,不愿意裹厚衣裳,也不愿意拿汤婆子,就坐在暖炉边,板着脸道:“那倒是好事。”
丞相夫妇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有计较。余丞相先开口,道:“王爷对小女也是疼爱有加,只是不知为何,迟迟不定婚期?”
主屋里,赵饮马放下茶杯,高兴地看着沈故渊道:“多亏了王爷,这案子查得很快,持节使行贿的事情一坐实,千丝万缕的证据都浮现出了水面,扯出不少相关的案子。那杨清袖也是个能办案的,顺藤摸瓜,将您交去国库的银子,核实了大半。”
沈弃淮笑得从容:“最近朝中事多,丞相也明白本王的难处,实在无暇成亲,怕委屈了幼微。”
“廷尉府已经查到了杨延玉贪污的实证。”
“出了上回的事情,再成亲,也只能委屈她了。”余夫人道:“咱们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王爷若是真心对幼微,哪怕婚事简单,余家也没什么异议。”
郑嬷嬷捏着绷子继续绣花,笑着扫了一眼外头的天:“冬天来了啊,真是个好天气呢。”
略微一思忖,沈弃淮点头:“有夫人这句话,本王倒是宽心许多,只要幼微点头,本王便去安排就是。”
笑得慈祥的一张脸,找不出半点破绽,沈故渊看了她许久,拂袖离开。
这么好说话,看来当真是想娶幼微的。余夫人松了口气,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幼微收拾好了没有。”
“老身哪里敢?”郑嬷嬷摇头:“自古都是主子让下人听话,哪有下人敢算计主子的?您放宽心吧。”
沈弃淮颔首,目送她出去。
话说得好听!沈故渊眯眼:“我总觉得你在算计我!”
没旁人了,余丞相沉声开口:“王爷也该早作打算了。”
“这可不是闲事啊主子。”郑嬷嬷笑眯眯地道:“您如今身陷朝堂纷争,每日可没有半个时辰拿来给您醒神。池鱼姑娘赤城一片,也只是单纯想报恩,主子何不给她个机会?”
知道他想说什么,沈弃淮低笑,摩挲着茶杯道:“本王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自然是要狼狈一阵子的,不过丞相放心,本王自有想法。”
走到她身边,沈故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谁让你多管闲事?”
余丞相微微皱眉:“都是一家人,老夫有话直说。如今的形势虽然依旧是王爷在上风,但三王爷毕竟是嫡系,后来居上也不是不可能。一旦他上位,后果会是如何,王爷心里有数。”
以前沈故渊冬天睡醒,身子可是要僵上半个时辰。
半垂了眼,沈弃淮道:“丞相是在怪本王无为吗?您以为那沈故渊,同普通人一样好刺杀吗?”
早起绣花的郑嬷嬷被吓得一抖,回头看他,慈祥地笑了笑:“主子一起来就这么灵活了?与往常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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