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渊沉默,一双眼微微泛着光,片刻之后道:“你不必对外人说我醒了,只管去张贴告示,求更多的药材回来。”
池鱼愣了愣,皱眉:“可谁会那么无聊,跑来针对你啊?沈弃淮也已经死了……难不成,这京城之中,还有别人肖想皇位?”
“好。”池鱼点头,立马往外走。可走着走着她又疑惑地停了下来。
“这世间修道之人,一百个里头能有一个真正懂事的,那就算了不得了。”白着嘴唇,沈故渊道:“这么多人同时来搞这些东西,只会是人为操控。”
不对劲啊,她已经离开仁善王府了,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
“你要是不是妖,他们怎么会察觉到?”池鱼皱眉:“人世间也有不少修道论佛之人,少不得有道行高的,能探出你的底细。万一……”
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主屋,池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出去了。
沈故渊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我不是妖。”
叶凛城不知道去了哪里,宅院里没人,池鱼自个儿收拾好了就睡觉,打算第二天一早出去张贴告示。
池鱼想了想,皱眉盯着面前这个人:“因为你的原因吗?”
结果早上刚打开门,就看见了灰头土脸的叶凛城。
“他们在京城里散布流言,说京城妖气甚重。”
“呸呸呸!气死老子了!”甩着衣摆进屋坐下,叶凛城端起茶就喝。
仔细想了想,池鱼点头:“我是看见过。”
“这是怎么了?”池鱼好笑地道:“你挖地洞去了?”
“你没注意到吗?”沈故渊沉声道:“最近京城街上多了很多道士和尚四处传法。”
“可不就是挖地洞么?”叶凛城翘起二郎腿:“本是打算去把金佛给偷出来的,谁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池鱼跺脚:“你这个人,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怎么会一昏迷就是好几天!”
“你敢去盗皇陵?!”池鱼声音都变了,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就吼:“皇陵也是你能挖的?!”
虚弱地咳嗽两声,沈故渊道:“我现在的毛病也不小。”
“哎哎哎,别激动啊!”叶凛城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先听我说完啊,我是个有原则的贼,偷东西就是偷东西,不盗墓的!”
一听这话,池鱼松了口气,嘀咕道:“我还以为出什么大毛病了。”
池鱼死死地盯着他:“不盗墓你怎么偷金佛?!”
神仙和妖怪都是没有心跳声的,只有人才有,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过,先骗住这丫头再说。
“哎呀。”叶凛城道:“你这人,要不是凶起来也这么好看,我早跟你急了,话都不听人说完的?”
老实说,对于这个事情,沈故渊自己也不太淡定,不过看着面前这人这么激动,他反而平静了下来:“用法术变的而已,你紧张什么?”
微微一噎,池鱼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撇撇嘴松开他些:“你快说。”
“可你……”池鱼很不淡定地低喝:“你有心跳了!”
“那金佛放在墓门口镇着的,又没真塞进陵墓里头。”叶凛城道:“再说了,你以为皇陵是什么简单的坟墓吗?埋好了还能给你们进去的?那里头修的都是虚张声势的大殿,真正的皇陵啊,还在大殿之下呢。所以我去陵墓门口搬金佛,不算盗墓。”
“这么烫我要是还不醒,那才奇怪。”声音有些沙哑,沈故渊好像还很虚弱,低声道:“别叫人。”
池鱼顿了顿,火气小了些,可眉头还是没松:“你怎么知道皇陵在哪儿的?”
池鱼瞪眼:“你什么时候醒的!”
“废话么不是。”叶凛城撇嘴:“你们那么大群人去皇陵,我远远跟着,还能看不清皇陵在哪儿?”
“别乱喊。”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池鱼懊恼地道:“你都知道的话,那完蛋了,定然好多人都知道了。”
池鱼一惊,猛地回头,就见沈故渊正半阖着眼看着她。
“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轻功卓越、机灵灵活,不被禁军发现?”叶凛城哼笑道:“别人可跟不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赶着去死,为什么要把皇陵的位置到处传?”
声音还没喊出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池鱼沉默,看他两眼,突然想起来问:“那你怎么没偷金佛?”
认真听了听,发现的确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跳动声之后,池鱼不淡定了,起身就喊:“郑……”
哪怕搬不动,砸下来一块儿,也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的。
是心跳,沈故渊竟然有心跳了?!
“说起这个老子就生气!”叶凛城怒道:“那金佛是个镀金的,里头竟然是石头,还是个空心的!”
池鱼愣愣地捂着他胸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刷”地起身,震惊地把耳朵也贴了上去。
心里一动,池鱼拍了拍手:“果然如此,我就说那佛像很轻么。”
“咚——咚——”
“你发现了?”叶凛城挑眉:“那你怎么还让他们把佛像搬去皇陵了?”
结果,手心里突然就感觉到了震动。
“孝亲王的心愿啊。”池鱼道:“大家都想着他能宽心就好,所以就算是假的金佛……”
下意识地伸手捂上去,池鱼心虚地转着眼珠子,想着有什么法子能掩盖一下这痕迹。
“不是假不假的问题。”叶凛城打断她:“是那佛像里藏了人。”
有点走神,手上滚烫的药包停在沈故渊的心口好一会儿没动。等她反应过来连忙挪开的时候,沈故渊的心口已经微微泛红。
像是有一根线从手指尖扯到心口,池鱼一惊,抓着他问:“藏了人?”
然而现在,天塌了。
“嗯。”叶凛城道:“江湖老法子了,想入室行窃,又觉得府邸守卫森严的话,他们就喜欢送金佛去人家府邸里,自己藏在金佛里,被一并带进去,等没人了,就从佛像底座下头出来,偷东西走人。”
初见时的救世主,后来的师父,再后来的反目成仇,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还真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回到两人还是师徒的时候,她可以跟在他身后,把他当做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顶着。
“我看见那金佛的时候,佛像就是倒着的,底座开着,中间空得能容下一个人。你说,这不是藏着人,还能是什么?”
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还在贪图病人美色的自己,池鱼认真地给他熏药,看着沈故渊这张平和的脸,突然觉得有点惆怅。
池鱼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拍桌子:“我得去告诉孝皇叔!”
沈故渊上半身的衣裳脱了,看起来竟然意外地结实。
这可不得了了,孝皇叔千方百计要隐瞒皇陵的位置,结果却被人用这样的法子知道了皇陵的下落。
郑嬷嬷说,沈故渊这病需要用药包沾身,让药气侵入体内,于是,她就撑着有些重的眼皮,坐在他床边给他沾药包。
她可不会天真地觉得这是盗墓贼的手段,盗墓贼怎么可能知道孝亲王要从哪里买金佛?
池鱼很愁,她原本是该回去自己的宅院里的,然而现在,不知怎么的就坐在这熟悉的主屋里,看着床上熟睡的沈故渊,手里还拿着个热腾腾的药包。
提着裙子就往外冲,池鱼直接就去了孝亲王府,刚被管家带着进去,就听得赵饮马焦急的声音传出来。
有了这件事做铺垫,朝中对沈故渊生病的原因议论纷纷,那仁善王府里头,应该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守灵士兵伤亡惨重,南统领已经带人前去支援,目前情况不明。”
沈万千愤愤地甩袖离开。
孝亲王几乎要站不稳,牙齿打着颤,眼睛也红了:“走!快带本王去看看!”
狐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孝亲王道:“今日便罢,辛苦忠勇侯了。”
大步跨出院子,就看见管家领着池鱼过来,孝亲王摆了摆手,他现在没有心情见客。
同行相忌,尤其是有所成者,心气儿都不大,受不得人质疑,这倒是还说得过去。
然而池鱼却开口道:“皇陵已经被盗了吗?”
郑嬷嬷及时站出来道:“是老身的问题,老身在王爷身边伺候多年,医术虽不算登峰造极,但对王爷的病症也是轻车熟路。故而,要是有别人来诊的话……”
孝亲王一愣,连忙抓着她问:“你怎么知道皇陵要被盗?”
这下孝亲王都觉得不对劲了,皱眉问:“有什么隐情吗?”
“有人跟我说,那尊金佛有问题。”
于是她只能僵硬地堵在门口。
池鱼把叶凛城的话都说了一遍,但瞒了他去盗金佛的事情没说,只道那金佛是个陷阱。
池鱼也知道这说不过去啊,但真让诊了,那就更是有口说不清。
孝亲王悔得直拍大腿:“怎么会这样!”
孝亲王在场,帮着劝了一句:“人家侯爷特意去请的大夫,走了老远的路,池鱼丫头,你这还拦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孝皇叔,咱们先去皇陵看看。”池鱼道:“路上您告诉我,这金佛到底是谁让您买的,咱们好查出到底是谁图谋不轨。”
池鱼连忙摆手:“不必了,都说是旧疾。”
孝亲王点头,拉着她上了马车就道:“前三司使有个儿子叫钟闻天,对佛学颇有研究,虽然他父亲不是个好官,但他为人不错,常常来王府走动。先前本王天天做噩梦,他来府上看见本王脸色不好,问了原因之后,就说本王欠太祖一个安宁,要请个金佛去恕罪。本王在京城久矣,也不常出门,哪里知道怎么请金佛?他就替本王去江西寒山寺请了一尊回来……”
“这是我亲自去百里之外的地方请的老大夫,德高望重。”沈万千对池鱼道:“让他进去看看,好歹知道三王爷是个什么病。”
钟闻天?池鱼皱眉,心想这家子人可真有意思,当爹的叫钟无神,摆明了不信鬼神,当儿子的却叫闻天,还精通佛法。
受了冷遇,一众皇亲心里自然就不太舒坦。有人觉得宁池鱼心思叵测,竟然迟迟不给沈故渊请大夫,只让个老嬷嬷诊脉,这顶什么用?于是,忠勇侯沈万千就带着大夫上门了。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三司使钟无神是被沈故渊拉下马的,这样一想,这个钟闻天,会不会在伺机报复?
沈故渊一直不醒,池鱼心里也有点慌,随意应付了人,就继续去照顾。
可是,报复也该去整沈故渊啊,为什么要去皇陵呢?一直以来对皇陵很执着的,只有一个沈弃淮而已,他都死了,其余的人会是因为什么想去皇陵?
但是,沈故渊昏迷不醒,他们想套近乎也没地方套,只能跟池鱼扯两句,问问情况。
想不通,池鱼也不打算再想,低声告诉赵饮马让他派人回去把钟闻天先扣住,然后继续去皇陵看情况。
池鱼进宫求药,孝亲王二话没说就允了,让几位皇亲把各家藏着的上等药材一股脑地往仁善王府送。
罗藏山上硝烟漫漫,想必已经有人动用了火药。孝亲王一看就急了,连忙想上去,却被南稚拦住。
什么人贼心不死,郑嬷嬷懒得问,主子的吩咐,她照做就是。
“王爷。”南稚拱手道:“贼人在上头尚未离去,您贸然上去不太安全,先让咱们把贼人捉拿归案……”
“不是我要玩。”沈故渊很无辜:“是有人贼心不死。”
“你们懂什么!”孝亲王急道:“再慢,皇陵都没了,惊动下头太祖的先灵可怎么得了!”
几天?郑嬷嬷皱眉:“您还想玩什么花样?”
池鱼看了看上头,心想要惊动肯定是已经惊动了,这么大的烟雾,贼人也真是狠了心要炸开皇陵的,就是不知道,炸开了真正的皇陵没有。
“别说这些了。”沈故渊摆手:“你好好准备一下,我可能得晕上几天。”
南稚拦不住孝亲王,只能让人跟着他一起上去,一边走一边道:“贼人不多,但皇陵我们不敢冒进,眼下也是左右为难。”
说白了,池鱼现在就是学精了,为了避免自己再受伤,在别人踏出一步之前,她绝对不动半步。而她这样的行为,罪魁祸首或许是沈弃淮,但他沈故渊绝对是头号帮凶,还是在人家受伤之后,再给人家补上一刀的那种!
孝亲王没吭声,只忧心忡忡地想,他回去肯定又要被太祖在梦里责骂了。
“主子。”郑嬷嬷起身道:“您要是哪天,给池鱼丫头一点希望,一点她面对自己的感情,您也就会面对自己感情的希望,她定然就不会装糊涂了。”
皇陵入口大开,里头却没什么响动,外头守着的人举着长矛,踮着脚左右晃着往里头瞧,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这话听得人心里很舒坦,沈故渊哼哼两声,斜眼道:“你都看得出来她的感情,你说她怎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进去两个人看看情况。”孝亲王招了招手。
深深地看他一眼,郑嬷嬷道:“女子情到深处,除了所爱之人,其余任何事,都可以不当回事。”
立马有两个护城军冲了进去,三柱香之后,回来了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道:“里头没人了,贼人挖了另一条地道跑了。”
“我也没说她不好。”沈故渊轻哼:“我就看不惯她那种不把姻缘当回事的态度。”
“还有一个人呢?”南稚皱眉问。
“那也是您活该。”郑嬷嬷道:“是您自个儿说的要她成亲来报答您,她赶着报答,不就成亲了吗?您还能反过来咬人家一口,说人家不好吗?”
“不小心触动了下头的机关……”那士兵低头,看起来心有余悸,没能说完。
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睁开了眼,不屑地撇撇嘴撑起身子:“她好?你是没看见她之前对我那不理不睬的态度!”
孝亲王变了脸色:“下头?”
郑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摇摇头叹息一声:“多好的姑娘啊!还得被主子您这般欺骗。”
从这道门进去,里头算是平地,哪里能称之为下?除非……
说罢,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就是那片广场下头。”士兵嗫嚅道:“地上有个大洞,洞口还有绳索,可以爬下去。”
“这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池鱼抿唇:“他曾经对我好过,我记着的。现在人昏迷不醒了,我也没必要一直跟他记着那些个旧账,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脸上充血,孝亲王一把就推开他往里冲。
微微有点意外,郑嬷嬷挑眉:“姑娘还愿意替主子寻药?”
“王爷!”池鱼皱眉,犹豫要不要跟。
“灵芝和雪莲是吧?”池鱼点头:“我去弄,您看着他就是了。”
旁边的南稚拱手道:“郡主还是去看看吧,咱们就不进去了,您看着孝亲王,以免出什么闪失。”
郑嬷嬷慈祥地笑了笑,眼里却眼里满是担忧,:“眼下主子元气亏损,昏迷不醒,我的药都不一定有用,恐怕需要人间最上等的灵芝和雪莲了……不过这些老身来想法子吧,姑娘不想看见主子,老身也不能让您太为难。”
池鱼点头,提着裙子就追了进去。
那只能算她倒霉了?池鱼摆摆手:“罢了。”
跟上次来看见的不同,巍峨的大殿在广场地上的大洞面前,显得很虚假。池鱼觉得,叶凛城真不愧是江洋大盗啊,竟然能猜到真的皇陵还在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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