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舍不得她,是想再多陪陪她,结果不是,他有别的人要帮,等帮完,也就跟她没关系了。

冷冰冰的三个字,带着冰渣子砸在她头上,池鱼悻悻地放下了敲门的手,裹着被子吸了吸鼻涕,又转去了窗口:“师父……”

“我高兴呢。”伸手抹着眼泪,池鱼笑得更欢,只是鼻尖和眼眶红得可怜:“我高兴自己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没走的原因。”

“啪”地一声,窗户关上了,带着一阵凉风,吹得她在风中摇曳了一下。

“你怎么了?”白妙言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哭什么?”

池鱼打了个喷嚏,看看自己连鞋也没穿的脚,扁扁嘴,老老实实地去了侧堂。

池鱼咧了咧嘴,眼眶有点发红。

沈故渊气得个够呛,第二天起来,自个儿缓了半个时辰就出门,压根没打算带上宁池鱼。

就像当初救她一样,也像帮黎知晚和唐无铭一样,沈故渊如今有了第三个要救的对象,自然会阻着她去死,就像当初拦着她不让她冲动找死一般。

然而一掀开车帘,里头的人朝他笑得春暖花开的:“师父早。”

给别人牵红线。

看她一眼,沈故渊没应,转过头,很是柔和地对宛央道:“你先上去。”

天上的月老,在凡间的事情是什么?

宛央战战兢兢地道:“王爷,奴婢还是跟在旁边走吧?”

他说,他暂时不会走,因为还有事情要做。

沈故渊勾唇:“要我扶你上去?”

沈故渊是不会突然对宛央感兴趣的,在黎知晚的婚事上那一出,再加上今日这一场,池鱼突然就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宛央二话不说就往车上爬,看见池鱼,尴尬地行礼:“郡主。”

池鱼低笑,歪着脑袋看着她道:“多情自然是男子风华,可怕的就是,有人看似多情,却偏生最是无情。”

“嗯。”看着她,仿佛看见当初的自己,池鱼苦笑,垂了眼没再吭声。

至于吗?白妙言撇着嘴:“不过是个丫鬟而已,三皇叔堂堂王爷,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就算一时兴起看上个丫鬟,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多情反而更添男子风华呢!”

马车就这么安静地行了一路,沈故渊心情好像不错,一双眼不停地往宛央身上瞧,瞧得小姑娘坐立不安,差点想跳马车。

白妙言听不懂,只觉得宁池鱼的情绪好像瞬间就低落了,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现下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永福街到了,第二个路口就是琴坊,那琴坊铺面极大,包了整三层的楼不说,外头还搭了台,请了专门的琴师在演奏。

包括她也是一样。

池鱼看着,振作了些,朝沈故渊笑道:“师父是不是好久没听过徒儿弹琴了?”

“不会的。”池鱼低头浅笑:“这世间没有人能勾走他的魂。”

睨她一眼,沈故渊抬脚就往琴坊里走:“现在没空听。”

“你就不好奇他们后面会怎么样吗?”白妙言跺脚,恼恨地看着她道:“万一三皇叔被人勾走了魂怎么办!”

宛央呆呆地看着池鱼,却听得前头的三王爷道:“宛央跟我上楼,其余人自便。”

池鱼仿佛没听见,径直出门上了马车。

“啊,是。”疑惑地看了看三王爷的背影,又看了看池鱼郡主,宛央低头,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哎!”白妙言看远处一眼,连忙又提着裙子追上池鱼,神情古怪地道:“你这是被丫鬟抢了宠,不高兴了?”

池鱼耸肩,她算是看出来了,昨儿惹得这位爷不高兴了,今儿要甩脸子给她看。不过没关系,他这种态度已经打击不到她了。

池鱼没敢看,转头就往外走。

转头看了看四周,池鱼左顾右盼地等着,没一会儿,踏霄就来拿了东西给她。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白妙言瞪她:“你瞎了吗?你看三皇叔,还亲手去扶她!”

“这是老大吩咐的。”看见她,踏霄不是很高兴,但也老老实实地拱手:“告辞。”

“不是。”池鱼垂眸:“他不是为了这个丫鬟。”

池鱼颔首目送他,然后抱着东西就去找人。

白妙言抓着梅树干看着那头的情形,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戏码?我三皇叔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这个丫鬟?”

郑嬷嬷是一早就出来了的,此时就在台子旁边等着她,看见她来,便笑着屈膝:“愿姑娘如愿以偿。”

池鱼站在十步之外,脸色有点发白。

池鱼眼睛亮亮地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宛央觉得自己幻听了,抬头呆呆地看着面前这风华绝代的人。

沈故渊带着宛央上了二楼,别的地方都没看,径直从一处品茶间外头路过。

啥?

里头坐着的人眼尖,连忙就喊了一声:“故渊。”

沈故渊皱眉:“你没有办法,我有啊。”

沈故渊停下步子,很是“惊讶”地看着忠亲王:“您也在?”

她若是寻常的闺女,那还好说,可她现在是个寡妇,压根没有底气黏着他不放。他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她又还能做什么?

“哈哈,这可是巧了。”忠亲王笑着起身,邀他进去:“本王来看热闹,没想到今日这琴坊来的还都是大人物。”

宛央心里惊疑不定,压根不知道这三王爷为什么会来跟她说这些。但听着他的声音,她的眼泪莫名其妙就流得更凶:“奴婢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故渊在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他们放在桌上的琴,勾唇道:“您也爱琴?”

手指一转,那匕首就绕在了他指间,沈故渊淡淡地道:“你既然喜欢沈青玉喜欢了这么久了,缘何现在因为他一句话,就要放弃?”

忠亲王点头:“这东西妙啊,哪有不爱之理?近来我烦心事多,也就只能在这儿寻得片刻欢喜。”

宛央吓了一跳,连忙跪坐起来,朝他磕头:“奴婢……奴婢只是在这里歇息……”

忠亲王府上姬妾好不容易怀了身子了,却又不小心给掉了。这事儿对忠亲王来说是个大打击,人都苍老了不少。不知为何皇室子嗣这么难得,他现在心灰意冷,已经不盼着能有儿子女儿了,就是膝下孤单,惆怅得很。

“我在问你话。”眉头皱起来,沈故渊不耐烦了。

沈故渊很是关切地道:“王爷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她特意挑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三王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唉,老了,没办法的事情。”忠亲王摇头说着,看了他背后站着的宛央一眼:“这个……是你新收的丫鬟?”

宛央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

沈故渊叹息一声:“也算不得丫鬟,是个苦命的人,暂时住在我府上。”

沈故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就想这么死了?不觉得不甘心吗?”

“哦?”忠亲王瞧了瞧:“这女娃子也才十六七岁吧?”

“王……王爷?”

“是啊。”沈故渊惆怅地道:“小小年纪就跟亲人走散了,流落在外,没人疼没人爱的,也是可怜。”

宛央惊愕地睁眼,看向身边的人。

忠亲王点头:“是挺可怜的。”

微风吹过,卷着一阵梅香。有男子的声音低低地在她旁边响起,手上的动作也随着这声音戛然而止。

“我想着给她找个能收养的人家。”沈故渊看着他道:“不知皇叔可有什么好人家相荐?用不着大富大贵,能待她好即可。”

“不怕疼吗?”

忠亲王眼睛亮了亮:“这还用说吗?本王就能收养啊。”

闭上眼,宛央抽出匕首,狠狠地往自己心口一送!

朝中皇亲国戚都在愁怎么才能与这三王爷亲近,收了他的人做义女,自然是个亲近的好法子。而且,他正好是缺人承欢膝下的,这不一拍即合吗?缘分啊!

女子这一世,不过就是相夫教子,她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旁人再怎么劝解也是无用。绝望是什么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怪她脆弱,要舍了这一身父母相赠的骨血,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沈故渊如释重负地勾唇,朝忠亲王拱手:“那就多谢王爷了。”

从前宛央觉得,守寡没什么要紧,反而挺好的,她不用受夫家管束,可以天天守着青玉哥哥。但如今……青玉哥哥不要她了,要她自己回蒹葭山庄,她突然就觉得曾经牢牢顶着她心里的天的那根柱子垮了,整个天地突然都崩塌,她还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客气客气,本王瞧着这女娃子也颇有眼缘。”忠亲王将宛央招过去就问:“你唤什么?”

说罢,缓缓低头,痴痴地盯着地上的梅花笑,伸手慢慢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来。

宛央吓傻了,没想到三王爷竟然要把自己送给忠亲王当义女,结结巴巴地道:“何……何宛央。”

然而,这佳人并未在等谁,一张小家碧玉的秀气脸蛋上满是泪痕,跌坐在梅树下许久,长叹一口气,笑着落泪:“我求过缘分,天命说没有,我却不信,求了十回总算强求到了,却也只是一个空签而已。”

“宛央。”忠亲王琢磨了一下,轻敲了桌子就道:“宛在水中央,好名字,好名字!”

冬末春初的天气,梅林零落了一地的花瓣,看起来是个绝佳的风花雪月之地。半寒不冷的风轻轻吹着,吹得佳人的衣摆轻轻扬起。

瞧着忠亲王对这个义女好像分外满意,沈故渊勾唇,微微松了口气。

月老庙?白妙言皱了脸:“皇叔急匆匆来这里,莫不是约了什么佳人?”

就在这一瞬,窗外有金玉铮然之声越空而来。

“城郊新起的月老庙。”池鱼提着裙子也跟着冲进去,一边走一边跟她解释:“刚修不久,你不常进京,自然眼生。”

下头台子上的琴师好像是换了一个,这琴声不似方才古板,倒像是溪水入了夜光杯,一阵叮咚,满耳水声。起音高而不争,流畅往下,豁然开朗,便是一片极美的梅林。

“这是哪儿啊?”白妙言好奇地跟着下车:“有点眼生。”

忠亲王起身就去窗户边看,惊讶地道:“怎么换了琴师了?”

“到了。”半个时辰之后,苏铭勒马,沈故渊掀开车帘便下去,径直往月老庙里走。

沈故渊慢悠悠地起身,跟过去斜靠着窗边,淡淡地道:“劣徒骄纵,王爷多包涵。”

苏铭驾车飞快,七拐八拐地就出了城。池鱼看着这方向,总觉得有点眼熟。

垂目看去,台子上优雅坐着的,可不就是宁池鱼?

她过来自然是有马车的,池鱼也就顺便搭一程,跟着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宛央偷偷看了一眼,轻吸了一口气。

“那还等什么?”白妙言拉着她就走:“追上去看看!”

池鱼郡主那一身曳地长裙,方才瞧着还担心不好走路,眼下铺在台上倒是柔美极了。抬袖落指于琴,仙气十足。她弹的琴可真好听啊,街上的行人纷纷都停下了步子,往台子这边靠过来了。

“这一定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池鱼慌了:“上次沈弃淮造反,他都没这般紧张的。”

不知哪里飞来的梅花花瓣,吹落她的衣裙,台子上的人含笑抬头,往二楼这边看了一眼。

池鱼追慢了两步,和白妙言一起站在门口看着那扬长而去的马车,目瞪口呆。

这一眼,眼波潋滟晴方好,眸色空蒙惑人心。

然而沈故渊压根没有细细解释的耐心,出门上了车,就吩咐苏铭快些走。

饶是女子,宛央也忍不住红了脸,觉得这池鱼郡主原先活蹦乱跳的还瞧不出来。这会儿安安静静这么一眼,倒是有倾国倾城之感。

白妙言也跟上来,捏着裙摆好奇地看着他。

然而,旁边看着的沈故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师父?”吓了一跳,池鱼连忙扔了手里的珠子跟上去:“这会儿还早,您怎么了?”

宁池鱼朝他笑,他面无表情。宁池鱼朝他抛媚眼,他还是面无表情。宁池鱼一曲弹完台下掌声雷动,他依旧面无表情。

沈故渊像是刚睡醒,红袍凌乱,一头白发也只是随意束着。但神色是池鱼没见过的慌张,大步跨出来就往外走。

池鱼垮了脸,沮丧地走下台子问郑嬷嬷:“他瞎的啊?”

正想着呢,主屋的门就被打开了。

郑嬷嬷干笑:“姑娘很用心了,老身若是男儿身,也必定为姑娘倾倒。”

做梦吧!宁池鱼摇头,心想沈故渊那种性子,收了她是因为要帮她,除此之外,哪里还会正眼瞧别的姑娘?

“可他没反应。”委屈地扁扁嘴,池鱼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吗?”

“那我也可以拜他为师!”白妙言道:“你我身份想同,他能收你,定然也能收我!”

郑嬷嬷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就有人围上来朝她拱手:“小生何生亮,敢问姑娘芳名?”

池鱼耸肩:“我不一样,我是无家可归,拜了他为师。”

“在下李沛,敢问姑娘芳名?”

“皇叔怎么了?”白妙言站起来俯视着她道:“他不也是你皇叔吗?你不照样赖在这府里不走?”

“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

要说有什么能让女儿家奋不顾身的,那一定是心上人。

池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脸上红了红,继而更加委屈。

“为什么?”池鱼觉得好笑:“你莫不是对自个儿的皇叔一见钟情了?”

瞧瞧,这么多人都觉得她不错,那她方才那一曲在沈故渊眼里,为什么连点波澜都惊不起?

就剩一颗珠子,拿什么去赢人家五颗?白妙言泄气地挥手:“不玩这个了,玩别的,今儿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赢了你住进来!”

关了窗户,沈故渊和忠亲王坐回桌边,将收义女的细节都商量妥当,并且决定好让宛央跟着忠亲王走。

池鱼捻着手里的四颗珠子,笑眯眯地问:“还玩吗?”

“故渊,池鱼郡主是不是还没许人家?”临走前,忠亲王忍不住道:“你看那静亲王府家的小侯爷如何啊?门当户对的,很是般配呢。”

这碰珠虽也有力道精准的要求在里头,但更多的是运气,她可不觉得自己的技巧会比她差,至多不过是运气比不过。

沈故渊垂眸,手指轻轻捻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道:“这桩婚事,我会去找静亲王谈的。”

然而,连续被吃掉四颗珠子之后,白妙言不淡定了:“你运气也太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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