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却将问题再一次抛给了他:

“如今粮价飞涨,随着难民的数量变多,这三倍的粮价就能变成十倍,到那时要如何?”

这个问题宋离也不是没有想过:

“哄抬粮价的奸商挑出几个处以极刑,米商必然不敢再次以身试法,再从周边的州县调集一些粮食,坚持到春天应该也是可以的。”

李崇却再一次问出声:

“五大仓在天子脚下都尚且敢空成这样,附近州县又能拨出多少米粮来?

更不说只要有救济粮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难民,朝廷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难民越多,粮食越少,即便是杀光京城所有的米商,也再榨不出米来。

况且坚持到春天,地里也不会立刻就长出粮食来,到时候雪灾是过去了,饥荒却远远不止。”

宋离按了按眉心,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情形,只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陛下有何良策。”

李崇的面上带了两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朕问你,若是此刻京城粮价是平时的十倍,而官府放出话说欲高价收粮,而你正是手中有大量粮食的外地富商,你会如何做?”

宋离开口:

“我自会带着粮食前往京城,以图暴利。”

李崇笑了:

“没错,奇货之所以可居,就是因为这奇货稀少,粮价抬高的本质是吃的人多,而粮食减少才被抬高的,如果就在这些富商纷纷抵达京城的时候朕从国库放出大量的存粮,会如何?”

宋离眉眼总算舒展了两分,也明白了李崇的打算:

“市面上的粮多了,粮食自然便买不上价钱,米商们跋山涉水运粮而来,若是因为粮价下跌而折返只会损失的更多,所以他们必然会低价卖出粮食,陛下当真是好计谋。”

李崇笑而不语,其中这还真不是他的计谋,这是范仲淹在杭州闹饥荒的时候用过的办法,他此刻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

放在现代解释,此法是人为的控制了供需关系。

“所以啊,朕虽然提前用了北境的军粮,但是朕定会如数补上,定不会叫北境兵将饿肚子,督主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刚才还瞪朕。”

宋离被他弄的有些没办法:

“臣哪敢瞪陛下?”

“还没有呢,一秒变脸。”

宋离只好撑着起身拱手,哄了哄闹脾气的皇帝陛下:

“是臣不是,给陛下赔罪。”

李崇拉着他坐下:

“行了,别站了,这里的案子朕会让赵成三天内审结,你回去好好养着身子,此法虽然理论上行得通,不过要想真的实施起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你还要帮朕盯着些。”

“臣自会尽力。”

有李崇亲自下旨,赵成的奏折是以光速递到内阁的,他身居大理寺卿多年,平时有的案子故意拖拉就算了,这真的要审起来,从证据到口供自然是一样不差,案卷做的滴水不漏。

内阁这几日气氛尤为凝重,从前内阁以王和保为首的一言堂,但是这一次自从王和保回京,李崇的变化尤为明显。

而以岩月礼为首的一些先帝旧臣开始慢慢脱离了王和保的掌控,以至于明明是只有三个人的内阁,却每天都气压凝重。

而这大理寺卿递送上来的折子中四位被处置的朝臣,有两位都是王和保的学生,这已经不单单是一本折子了,这简直就是赵成在向小皇帝递送的投名状。

桩桩件件的口供和证据,如此快速的审理速度,让王和保即便有心回护也有心无力,毕竟在大理寺,若是大理寺卿不配合,是决计捞不出人来的。

任由内阁如何暗潮涌动最后也没能阻止的了这十个官员还有直廷司七位大监的命运,流放,抄家,最后从这一场风波中全身而退的,竟然正是出动整个御史台敲击陈情鼓弹劾的宋离。

只是任那些御史言官再不满,也是无法,因为大理寺没有找到任何宋离收受贿银的证据,反倒是找出了徐顺背着宋离私吞每年三万两的证据,宋离最多落下一个御下不严的罪过。

而这个罪过经天子之口也由这数日牢狱相抵,不再另罚。

传旨的太监回来的时候李崇这才问道:

“宋离回府了?”

“是,陛下,宋督主接旨后便回了宋府。”

李崇这才算是了了一件事儿一样心情都松了两分,抬手挑起了今日内阁呈上来,准许礼部拨银五万两用于太后的千秋节的折子。

这折子昨天便送来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宫里的老嬷嬷进来瞧他,带了昭德大长公主的口信,这个口信也十分的爽朗痛快,意思是叫他不要着急,姑姑自会帮他料理。

以至于今天李崇的心情很好,坐等他姑开大。

正等着的时候就听门外的小太监进来传话:

“陛下,昭德大长公主递了牌子进宫,长公主传话说请陛下约礼部,户部及内阁几位朝臣前来议事,她先去慈宁宫,随后便到。”

李崇的精神都跟着振奋了起来:

“张冲,照长公主的意思传朝臣进宫。”

张冲赶忙躬身去安排。

而此刻青华门一过,昭德大长公主的銮驾被三代帝王加赐仪仗,端的是巍巍皇家威仪,此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慈宁宫。

就是执掌宫事的姑姑琉钰脸色有些惊慌:

“娘娘,昭德大长公主进宫了,正往慈宁宫而来。”

玉榻上此刻正瞧着新送来的首饰的孟太后脸色一变:

“她进宫来做何?”

她是从心里有些怵李昭德的,她册封皇后的时候朝臣就诸多反对,而给她脸色看最多的便是和先皇后自幼相识的李昭德。

她也曾因为在她那吃的委屈多次和光帝哭诉,但是光帝次次都叫她忍让,甚至为了照顾皇姐的情绪,在光帝时期便免了李昭德需要向皇后行的礼仪。

反而在家礼上,李昭德是长姐,自幼照顾过两个皇弟,光帝对她都敬重有加,孟皇后反而要向李昭德行家礼,称皇姐,所以她对李昭德都是能避则避,近几年来,她非大宴也并不常进宫。

“还不快准备,给本宫更衣。”

銮驾直停在慈宁宫的门口,銮驾上下来的女子墨发如云,一身正嫡才能穿的明黄色宫装,神色镇定,自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出的雍容端方,通传的声音层层递进,她这才时隔多年再次踏进慈宁宫。

“皇姐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怎不叫人提前通传一声?”

孟太后穿的更是隆重,九钗凤冠无不在昭示她如今的地位,但是这些李昭德从不看在眼里,凤眸微瞟,对她的轻视一如从前,似笑非笑地开口:

“不曾通传是怕太后又借口躲了去。”

孟太后不愿今日还受她凌.辱:

“皇姐这是哪的话,这是皇宫,我身为太后缘何会躲?”

李昭德进了正殿,不予与她口舌争辩,开门见山:

“我此次来是为了太后千秋节一事。”

孟太后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千秋节何事?”

“京中雪灾已经绵延月余,灾民流遍,粮库空虚,朝中用银子的地方甚多,此等天灾之下,皇室更应为天下表率,克勤克俭。

如今陛下还未大婚,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应体陛下之难,将千秋节五万拨银转而交由赈灾之用。”

孟太后脸色都铁青了下来:

“皇姐,按着你的意思,只要天下有灾民,本宫的千秋节,陛下的万寿街就都不过了,那皇家的体面何在?大梁自古以孝治天下,天下人又该如何想陛下?”

李昭德扫了她一眼,言辞冷切:

“何为孝?天子垂拱而治,天下黎民之父母为父母,天下黎民之子女为子女,陛下体千万人之孝道赈济灾情为孝,还是舍黎民而孝伯母为孝?

为全太后仁德,为全陛下孝道,本宫才会来你这慈宁宫走一趟,若太后无彰皇室之德,本宫自会奉告太庙,昭告黎民。”

孟太后的脸色都白了下去,这么多年来,李昭德虽已经出嫁,但是其在宗亲朝臣中皆是威望甚高,此事若真的任由她闹大,只会让百官翻出当年册立皇后时各种言语。

而此刻华清宫中,内阁,户部,礼部的主官都到齐了,但是李崇却并未说什么事儿,只是让人上茶:

“诸位爱卿稍坐,今日乃是姑母来信,想借朕的地方和诸位朝臣说些事儿,请诸位等等。”

这句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有些意外,陛下的姑母,不正是焰亲王妃,那位曾经随焰亲王驻守北境的昭德大长公主吗?昭德大长公主曾带大两代君主,威望甚高,此刻她找他们是什么事儿?

没过半刻钟,外面便传来了通报:

“太后娘娘驾到,昭德大长公主驾到。”

屋内的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李崇在内,他都还没见过这位姑母呢。

就见两位身着宫装的女子并肩而来,孟太后身边的女子瞧着十分年轻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是瞧着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

眉间自有一股子英气,通身华贵雍容,她只单单站在那里,便能让任何女子黯然失色,无关相貌,乃是通身的气场,有她在,便无旁人。

孟太后在她身边,虽然九凤加身,却总是多了几分小家子气,光是这对比李崇便知道今日之事有他姑母在,便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了。

“见过姑母,给太后请安。”

李昭德给李崇见礼,李崇也笑着回礼,姑侄二人只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李昭德年少便曾随父皇上过朝,如今的老臣很多和她也算是老相识:

“本宫倒是多年未见诸位大人了。”

她自称本宫便是在告诉朝臣,这里的不是焰亲王妃,而是皇室大长公主。

“公主多礼,老臣也多年未见公主了。”

“按照惯例,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此事涉及后宫,本宫身为皇室长公主也不得不和诸位大人见个面了。”

她说完便看向了孟太后,孟太后已经到了此处,惟愿将面子做足:

“适逢哀家的千秋节,只是京中雪灾严重,国库压力甚重,哀家和皇姐商量,此次千秋节便免了俗礼,哀家会前往广济寺为大梁祈福,惟愿我大梁国运昌隆。”

李崇看着她心都在滴血的样子,心里已经将这大长公主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让孟太后变了一张脸?

此事最高兴的就数户部侍郎韩维了,李崇都怕这只铁公鸡此刻笑出声来。

太后都这样说,朝臣自然不会在此时坚持,但是谁的心中都是明镜的,这不愿过千秋节的不是太后,而是昭德大长公主,抑或是陛下。

李崇今日的心情实在是不能更好了,他十分想要找人聊一聊,开心一下,但是扫了一圈的人,也没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此刻他便有些想宋离,要是宋离在就好了,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府上。

他憋得在屋内走了两圈,实在是没有抑制住表达欲:

“去找便服,朕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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