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昭也没有想到那么偏远的采石场竟然杀不到刘庆元,王和保抓住了他的话头:
“你说两拨人?除了宋离的人还有谁?”
冯昭灰头土脸:
“是两拨人,属下之前便探听到,那个采石场中有几个小吏是宋离的人,想来是为了保护刘庆元的,但是除了这几个小吏后来还冲出了一波人,属下的人说这两拨人的武功路数不太一样,瞧着应该不是一起的,但是一拨人身手很厉害,我们的人实在不敌。”
王和保的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有留下活口。”
“老爷儿放心,我们派出去的都是死士,没有被抓到一个活口。”
一股凉意慢慢爬上了王和保的脊骨,他感受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威胁,他知道此刻若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几乎是同时,宋离的书房中,一道影子立在厅中,声音依旧没有任何的起伏:
“刘庆元已被送到了采石场边一处安全的地方,有暗卫把守,另,这一次截杀中还有另一拨人帮了我们,他们确认刘庆元平安后并不曾流连,也不曾和我们的人说任何的话,身份无从查证。”
纵使是没有起伏的话语,但是宋离依旧从他的尾音中听出了两分疑惑:
“那一波人不必追查了,守好刘庆元便是。”
影子出去之后,宋才才忍不住问出声:
“督主,会是什么人帮了我们呢?”
宋离一身玄色束腰长衫靠在椅背上,手中捻着那一串沉香木手持的动作停了片刻,半晌什么都没有说。
夜幕之下,一匹通身枣红的骏马疾驰到了焰亲王府的门口,下来的人正是刚从北郊回来的焰亲王阎毅谦,他将缰绳递给了身后侍卫,大步迈进了王府,管家立刻上前:
“王爷,之前派出去的人来回话了。”
阎毅谦点头:
“叫他来书房吧。”
“王爷,王和保确实派人截杀刘庆元,对方并未得手,此刻刘庆元已经被宋离的人接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便立刻看向了门外的方向:
“谁?”
他手中已经摸向了腰间暗器,却被阎毅谦骤然按住了手臂,门被从外面推开,门口的人赫然是昭德大长公主,此刻长公主那双凤眸正瞧着屋内的阎毅谦,阎毅谦有些无奈,挥手让身边的人退了下去。
李昭德一身月白色烟罗宫装,点缀的牡丹刺绣衬的她越发雍容华贵,但是唯有那双眼并无深闺女子的柔顺怯懦,反而自带一股凛然的英气,她款款走进了屋子,鬓边步摇轻微摆动,更添了几分风姿,身后侍女很有眼力见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阎毅谦轻轻捏了一下眉心,李昭德觑了他一眼,直接便坐在了正中主位上,微微抬手,那位尊贵的一品亲王立刻去斟了一杯茶放在了妻子的手中。
长公主的眼底这才浮现了两分笑意:
“王爷坐吧,我有些事想问王爷。”
两人成婚多年,感情甚好,李昭德只有在有些生气的时候才会叫王爷,阎毅谦坐到了她身边,一幅锯嘴葫芦的样子,李昭德看着他的样子更是生气,但是思及想问的事儿还是开口:
“你是不是忘了,你派去朔州的人中有我从前的暗卫?”
阎毅谦怎么可能忘了:
“没有忘,此事军中的人不宜插手,府中过了明路的人更是不能派过去,所以不得不用了你的人。”
李昭德自然信得过他,更不介意阎毅谦用她的人,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阎毅谦为何会千里迢迢派人去保护一个已经被流放的前任户部侍郎。
“刘庆元和你应该并无什么密切来往,你为什么要保护他?而且,保护刘庆元的人中有宋离的人,不如你和我说一说你为何要帮宋离。”
阎毅谦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如何说的样子,眼看着他又要当锯嘴葫芦,李昭德啪地一声将手拍在了桌子上,秀眉一蹙:
“又不说话?”
阎毅谦本就是个话少的性子,但是这些年已经被李昭德改造的很彻底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她的手:
“你让我想想如何说。”
李昭德将手抽出来,哼了一声:
“不如我来帮你想想吧,这么多年,你暗中帮宋离拦下了不少武将弹劾的奏章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就是朝中之事,也有几次你曾经帮他暗中周旋,直廷司虽然恶名昭彰,但是这么多年,宋离却从不曾卡过军中粮草。
先帝去世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你,这么多年我怎么问你先帝曾和你说了什么你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先帝当年力排众议任命宋离为直廷司督主,这么多年,直廷司在他的手中一直和王和保分庭抗礼,保持了朝堂中微妙的平衡,若是我猜的没错,先帝单独召见你交代的事必然和宋离有关,是不是?”
曾经率御林军平息叛乱的昭德大长公主从不是目光短浅的后宫女子,纵使是阎毅谦也不得不敬佩她的眼光,仅凭这些便能猜到大概,他想起了七年前先帝的嘱托,还是叹了口气开口:
“你猜的没错,先帝召见我时所交代之事确实是和宋离有关。
你知道的,王和保乃是光帝旧臣,光帝在位时曾全托朝政,以至于王和保权倾朝野,先帝有意剪除他的羽翼,奈何天年不假,那时先帝病重,而东宫幼小,内阁独大,所以先帝不得不扶持直廷司,以制衡内阁。
宋离便是先帝选择的提领直廷司之人,而我只是需要在宋离未曾站稳脚跟的时候扶他一把,一求保证朝堂势力的平衡。”
他说的这些李昭德自然也有感受,这么多年朝堂之中也确实如先帝预想的那样,内阁和直廷司相互制约,王和保和宋离斗的不相上下,她也理解弟弟当年的困境,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但是隐约中她还是觉得漏掉了什么。
忽然她抬起头,一双秀美微挑:
“真是个老狐狸,到了现在你还在打马虎眼,内阁和直廷司相互制约这不假,但是为什么直廷司的督主一定要是宋离?先帝驾崩时宋离才不过刚及弱冠,他为何如此坚定地选定宋离成为制衡内阁的人?
宋离一定有他必须成为直廷司督主的理由,这么多年,你瞒着我,应该是就是不想我知道这个吧?你这一次帮宋离保下刘庆元是不是也和这个原因有关系?”
阎毅谦了解李昭德的性子,她都猜到这里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其实这件事儿本也不是必须瞒着她,只不过是不想她平添一份危险而已。
“你还记得被光帝灭了满门的周家吗?”
李昭德顿了一下,没过一会儿便想到了光帝朝那一件引得朝野震动的大案,三边总督周合礼因与叛臣安和王幼子勾结,对皇帝大不敬之罪而被判灭三族。
周家世代清流,曾多次上书规劝光帝不可沉迷丹道,圣旨下来之时朝中大臣几乎都认定是有人构陷,但是这么多人也拧不过一个执意要取其命的帝王,从案发到处斩,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此案曾在光帝一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昭德自然还记着这件事儿,她心底知道,周合礼不可能与安和王幼子勾结,更不可能有什么反叛之心,他的死不过是因为触怒了皇帝,光帝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和权威,才会将那封圣旨下的那样决绝。
可以说周家一案是光帝朝最大的一个冤案,李昭德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的唇线紧抿,脸色都有些发白,她不得不承认,那位从小看到大的弟弟,那个她冒死从东宫救出来的太子,从不曾是一位合格的君主,而周家,是皇家有负于他。
半晌她才睁开眼睛,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不过还是问出声:
“宋离是不是和周家有关系?”
阎毅谦看着她,缓缓开口:
“是,宋离便是周合礼的次子周墨黎。”
饶是李昭德也没有想到宋离竟然是周合礼的儿子,阎毅谦出声:
“那一案中周家只侥幸逃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宋离,一个是周合礼的小儿子周书循,这两人当初并没有在周家,而负责处斩的官员是周合礼故旧,在死牢中挑出了两个身量相似的人替代了周府的两位公子上了刑场。”
李昭德的手心中都是冷汗,听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得都生出了两分庆幸,还好,还好,周家总算也留下了两个血脉,但是随即她便想到了宋离已经受了宫刑,立刻问了一句:
“那,那周家那个小儿子也...”
她话没有说完阎毅谦便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小儿子在家变那年才六七岁,并不曾入宫,想来宋离会暗中保护好他的。”
李昭德此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所以,先帝是知道宋离身份的?”
阎毅谦有些艰难地点了头,想起那一晚的对话他也有些唏嘘:
“是,我也不知先帝是如何知道的,先帝临终只告诉了我宋离的身份,着我暗中帮助宋离坐稳直廷司的位置,并且给了我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封密旨,一样是十年牵机的解药,要我每年给宋离一粒解药,直到第十年,那封密旨才能得见天日。”
李昭德听了这话手中的茶盏都是一抖,她自小在宫内自然是知道牵机是皇家用来牵制人的一种密药:
“先帝给宋离下了牵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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