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答。

谢敛折身躲雨,等着陈伯回来。

雨下得有些大,宋矜将墨条接过来,又抽出那把枇杷叶子,板着脸训斥她的乳母,“下次不要去了,若是脚滑摔倒了如何是好?”

老妇人喏喏道:“……又不是老糊涂了,怎么摘个叶子就摔倒了?”

“路泡湿滑了,我难道不知道么?”

“娘子长大了,倒嫌起阿嬷来了。枇杷叶子煎了水,娘子喝了可以止咳,也好睡一夜好觉不是?”蔡嬷嬷嘟囔着,抹了抹手上的污水。

女郎抿了抿唇,也不做声。

她搀扶着满身污水的蔡嬷嬷,一面往里走,一面又轻叹了声,“阿嬷好没有道理。”

少女绿罗裙被打湿,浓翠淋漓。

谢敛听着她略轻快的语调,才觉得她的背影,和记忆里的人渐渐重合起来。他垂下眼,目光扫过腕间朱砂绳,刹那间便又收回。

陈伯戴着斗笠,“都修葺好了。”

“走吧。”

屋内漏了不少水。

好在赵夫人虽受了惊,却没有受伤。宋矜哄她睡下,便和蔡嬷嬷一起,逼迫二太太等人将屋子也收拾了,这才放她们离开。

几人满身污水,狼狈得要命。

门外等着看热闹的街坊也不少,她们捂着脸,灰溜溜地跑了。

蔡嬷嬷关了门,将银票摊开在桌子上。

宋矜数了一遍,足有四张。

两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一张十两银票。要知道,宋家祖上是挑担子的卖货郎,只有宋矜父亲自幼聪颖,靠着老师的补助才读了书,从此入仕。

而宋家其余人,仍旧是做小本生意,或是官府小吏。

这样的境况,想要随手拿出几百两的银票,绝无可能。除非背后有人指点,或是被收买,否则也不会做得这么过分。

毕竟她阿爹含冤,他们也要受牵连。

这念头稍纵即逝,宋矜没有细究。

眼前的问题,才是最难熬的。

宋矜取出六十两,交给蔡嬷嬷,“这六十两,可以给阿娘买两个月的药,再重新买一只药罐子。”她想了想,“纸和卷轴也坏了,再买些存着。剩余的钱,阿嬷买盒涂手的香膏子吧。”

蔡嬷嬷摸着银票,正爱不释手。

闻言瞪了宋矜一眼,“一把年纪了,娘子都不涂抹这些劳什子,我一个老婆子涂什么?”

宋矜微微一笑。

她将两张一百两的推到中间,“这两张,留着必要时保住阿弟。”剩下的五十两则放入匣子里,宋矜吐了口气,“日常杂用,够寻常人家三两年了。”

两人对坐着,都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赵夫人的药钱是有了,再不必日日熬着眼睛作画,生怕哪一日就要眼睁睁看着亲人去了。

“那位谢大人……”蔡嬷嬷仔细将银票收好,觑了眼宋矜,凑近了低声问,“做什么送娘子回来?他若是借故威胁,娘子也不要怕,也该与老奴商议商议。”

宋矜回过神来。

她也有些不明白,谢敛为什么会帮她。

但想到今日路上,谢敛不但见死不救,还没有半点触动……而且他原本也不打算插手,可见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何况他入京后做的事,可见冷血狠辣。

“他若图谋什么,何必威胁我?”有的是法子,让她稀里糊涂地当棋子,被谁利用了都不知道。

蔡嬷嬷却不再说话。

可饶是如此,宋矜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暗中盯着父亲案子的人,恐怕不少。谢敛的一纸弹劾,惹来的事,恐怕不仅如此……若是他还要趁机掀起什么风浪来,就是令她粉身碎骨也不够!

“……我不当去求章次辅的。”若当真被谢敛盯上了,不知又有什么变故。

宋矜浑身发冷,哆嗦了一下。

她本能攥紧了斗篷。

“娘子说得是,这斗篷是谢大人的?”蔡嬷嬷却误解了宋矜的意思,以为谢敛没什么可图谋的,“如此说来,这位谢大人还不是传闻中那般……”

宋矜回过神,低头看向斗篷。

衣上有极淡的冷香,她常与书卷笔墨打交道,能闻出是醒神的苏合香与墨香混杂的味道。一个常年浸在书墨中的人,宋矜很难想象,背后却这般阴险冷血。

“洗干净了,过些日子送还过去。”宋矜说。

蔡嬷嬷却越想越兴奋。

“又是翻瓦,又是借衣裳……”她笑了笑,有些打趣,“倒像是我女婿要娶我闺女时。”

宋矜眼睫一颤。

她猛地想起,那把放在檐下的伞。

还有那件,只有两人知道的“婚约”,心口蓦地焦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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