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是有些懵的。

但谢敛递过来一截红丝线, 她只好接过。

她盯着这碗水,却有些窘迫。

因为多病的缘故,体温常年偏低, 到了冬日自己睡根本暖不起来。因此她自小就是和蔡嬷嬷一起睡的,蔡嬷嬷胖乎乎的, 身上十分?暖和。

每到换季, 她还咳得厉害, 根本睡不?好。

翻来覆去, 失常彻夜难眠。

她其实怕自己睡觉有点不?老实。

但……

确实更怕与男子靠近。

而且谢敛似乎, 察觉到了她的毛病,才如此谨慎克制。宋矜想通这?一点,心中的紧张少?了许多, 还?有些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愉悦。

见谢敛似乎在等她安置,宋矜连忙将红线系好。何况谢敛正迁就着她,她心里有了底, 自觉朝着里侧躺下了。

她小心盖好被褥,将系了线的手放在侧面。

“怕黑吗?”谢敛问她。

若是旁人,她必然?不?敢熄了灯与对方共睡一榻。但偏偏是谢敛, 哪怕本能抗拒男子靠近,她心里却信得过他……再说了, 她熄灯了睡不?着。

于是宋矜摇头?,“不?怕, 熄灯。”

青年似有些惊讶, 却还?是熄了灯, 在她身侧躺下。

视觉衰减, 其余知觉便敏锐起来。

身侧的人合了眼,一截系了丝线的手腕安静搁在身侧。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灯光, 她能看到上面深浅不?一的伤痕,蔓延往上。

她心口砰砰,跳得有些快。

从她的角度,甚至能看到谢敛衣襟内,层叠狰狞的伤痕。但青年合衣而眠,面色平静,呼吸安稳,看起来比谁都平和。

宋矜不?知为何,有些焦灼。

本能翻身侧睡,手腕间?的丝线一拉,拽到了对方。

“还?是害怕?”谢敛问。

宋矜回过神,她又?将脸转过来,两人之间?隔着一盏风吹都皱的水碗。

她不?算特别害怕,但身体确实还?僵硬,心脏急促跳动。暗夜里一切都变得模糊,宋矜察觉到谢敛似乎要做什么?,连忙伸手去拉他。

“不?必,我不?害怕谢先生。”

宋矜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谢敛的肌肤很烫。

她被灼得指尖一颤,险些松手。

于是谢敛没了动作,安静躺在她身侧。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变得十分?绵长。宋矜终于确定他不?出去,连忙收回手,也觉得脸颊发烫,将脸埋入被褥闷声道:“我睡了。”

她侧向谢敛这?边,系着红线的手腕落在两人中间?。

不?知过了多久,宋矜的紧张终于褪去一些,在极度的疲倦劳累中一下被拽入梦乡,竟然?真的睡着了。

睡着去,谢敛似乎应了她声。

宋矜闻见浅淡的苏合香,觉得心头?既紧张,却又?莫名安稳,忍不?住舒展了眉眼。

谢敛一直没有睡。

他以为身侧的女郎会害怕,谁料她真的睡了。她睡着的样子很乖,脸埋在乌发和被褥间?,手却并不?听话,似乎在睡梦中找寻着什么?。

好几次,都软绵绵搭在他肩头?、腕上。

仿佛随时都要贴过来了。

谢敛无奈,替她拉了几次被子。

窗外蹲守的差役一直没走,谢敛半夜起来了一次,等到再进房间?。他浑身潮冷的雨气,发尾也被淋湿了,于是在黑暗的房间?内站了会儿,这?才上床。

女郎这?会儿睡得刁钻,脸几乎睡在了他的枕头?上。

只差一点,就打翻了那?碗水。

谢敛看着床榻,无奈了片刻,还?是小心系上了丝线,在她身侧睡下。

女郎的呼吸扫过来,有些烫。

她或许是察觉到了人,迷迷糊糊将脸送过来,要往他身上贴。

谢敛轻轻推了她一下,女郎蹙起眉,鼓弄了几句什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她像是小动物?一般,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又?蹭到他颈窝。

温热柔软的肌肤骤然?相贴,带起一阵酥麻。

谢敛喉节微滚,伸手按住她的额头?。但立刻,他便觉察出宋矜的体温不?对。他原本就因为受伤,浑身一直在发热,但宋矜竟比他还?要烫一点。

他起身点了灯。

果然?,女郎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唇瓣有些干。

似乎因为难受,纤长浓密的眼睫染了层水雾,仿佛随时就要滑落眼泪来,楚楚可怜。

“宋娘子。”谢敛唤了声。

女郎毫无觉察,只是蹙着眉,呼吸有些凌乱。谢敛去找了湿帕子,替她盖在额头?上,但即便如此,宋矜的体温还?是越来越高?。

窗外又?晃起影子来,谢敛抽出墙角的火签放在脚边。

坐在宋矜身边,替她擦拭手心和脖颈。

因为手不?老实,女郎的手腕已经被红线勒出红印子。谢敛无奈,伸手去替她解开,对方却握住了他系着线的手,紧紧攥着手指不?松开。

她是纯然?的难受,攥着他的手时紧时松。

潮湿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连他指腹都不?由渗汗,有些说不?出的黏糊。

“阿嬷……”她又?唤。

谢敛不?做声,哪怕是秦念,他都没有照顾到这?个份上。

但睡着的宋矜,远比秦念还?会撒娇,会将脸贴在他掌心,迷迷糊糊低咳,眼睫上湿润的水珠,“……别走……我怕。”

谢敛僵坐在她身边,没有抽回手。

风雨声越来越大,窗外的影子越来越多。

谢敛伸手,拉起被褥将她盖好。

他才要起身,女郎肩头?微颤,竟然?惊悸一下醒了过来。

她茫然?地看着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呼吸停顿,浑身僵硬得一动不?动。握住他的手指没了力气,潮冷的汗溢出来,她鬓边都渗出层细汗。

一瞬间?,宋矜惨白得仿佛虚脱。

在缄默中,她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起来,好似如梦初醒。一瞬间?,她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伏着被褥有气无力地呼吸。

“抱歉,我……”谢敛温声。

女郎怯生生收回手指,却又?忽然?晃动了一下手腕,红丝线便扯了一下他。谢敛垂眼,目光落在她白莹莹的手腕上,一绺红线格外绮丽。

他瞧着那?旖旎的一痕印子,后觉有些不?妥。

宋矜却烧得蔫蔫的,含糊解释,“不?知怎么?,就醒了。谢先生不?用管我,我换季失常发热,捱一捱兴许就好了……”

谢敛一面留意门外,一面捏紧了火签道:“你安心睡。”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

“我不?做什么?,”谢敛有些局促,微晃了一下腕间?红绳,“放心。”

她却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说道:“是有变故?”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嗓音都带着淡淡的软和沙哑,瞳仁也有些涣散。又?困得厉害,明显是撑着精神头?,谢敛便将水碗递到她唇边,摇头?道:“我与你一起睡。”

对面的女郎打了个呵欠,小口小口喝水。

她后知后觉地往后挪了挪,脸越来越红,小声给自己挽尊,“可能是枕头?被我睡跑了。”

谢敛于是答,“是。”

“……”她咕哝了句什么?,把脸往下藏了藏。

灯没有熄灭,谢敛合衣躺在她身侧。他意识其实也不?算很清晰,但连日?高?热下来,反倒是忍耐力变得强了许多,只觉得人有些恍惚。

他身上还?带着潮气,女郎的呼吸却仿佛扑腾扑腾冒热气。

两人之间?隔着一碗水。

谢敛盯着那?碗水看了一会儿,心道还?好。

身边多了个人,谢敛也不?太适应。

尤其还?是个格外娇气病弱的女郎,他哪怕再克己奉礼,总会在无形处唐突了她。他就合目守在她身侧,听着夜雨,防备着屋外的人。

直到天?将将亮,外头?宋矜的仆人也开始起了。

谢敛才稍微松懈,真的睡了过去。

宋矜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水碗。

昨夜她迷迷糊糊,还?以为照顾自己的人是蔡嬷嬷,本能粘了过去,是绝无可能睡得很老实的。但偏偏,这?碗水保持得十分?良好,一滴也没有泼。

她发了会儿呆。

片刻,她就察觉到了不?对。水碗的位置被移了,被移到了靠近谢敛的方向,而此刻谢敛几乎谁在床沿上,呼吸沉稳地睡着。

他睡得十分?端正,已经端正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宋矜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敛。

人人都说谢含之如何心狠手辣,他对别人狠不?狠她不?知道。

但无论怎么?看,对自己倒是挺狠的。

因为谢敛还?睡着,宋矜无法起来。

她昨夜发了烧,虽然?被照顾着退了烧,此时却还?浑身酸软乏力。宋矜靠着枕头?,没什么?念头?地打量谢敛,盯着他清正凌厉的眉眼发呆。

昨夜成亲了,眼前人是她的夫婿。

还?是她忌惮得不?得了的谢敛。

宋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伸手极轻地探了探谢敛的额头?,果然?他的热度一直没有退下去。因为睡觉的缘故,领口也松了些,能看见伤痕蜿蜒的锁骨。

她手指往下,轻轻地掀了一下他的衣襟。

几乎是一摸到布料,她就心虚。

青年眉间?微蹙,纤长乌黑眼睫颤动。

乌发衬得他面色白到几近通透,毫无血色,便有种破碎的非人谪仙感。宋矜本就是鬼使神差,并非有什么?贼心,立刻蜷回了指尖,老实放在身侧。

她收回目光,思考自己带来的药物?。

时间?紧急,其实她买到的东西不?够全,只能凑合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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