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银叶子,驿卒撇了撇嘴。

“宋敬衍因为谢敛死了,他女儿却是个?没骨气的,竟然嫁了谢敛。”他缓缓收起托盘,盯着宋矜,语气讥诮,“若我是宋敬衍,恐怕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宋矜感?知着对方紧迫的目光。

她其实有些不舒服,只当做讽刺的不是她自己,攥紧了手不说话。

不能争,没必要争。

但……

灯光微微一晃,眼前黯了些。

谢敛不知何时掀起眼帘,囚衣被血染红,从他清瘦挺拔的肩头垂落。青年骨相清正,眉眼深沉,透出几分内敛的凌厉:“娘子与?我这桩婚事,乃是岳父大人?亲手定下。我既然求娶,应当谈不上生?气,只怕真有些怜惜小女。”

他语气十分温和?,仿佛听不出弦外?之音。

但饶是如此,也另驿卒面?色有些僵,明显是有气撒不出来憋得?慌。

宋矜心口的那股气,终于松了。

她忍不住看向谢敛,对方却也正朝她看过来,眸光里仿佛真有几分歉疚与?怜惜,令她心头一跳。

“我夫君待我很好。”

“阿爹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也不会操心。”

大概是受了谢敛影响,宋矜面?不红心不跳说了两句。又搁下要夹菜的筷子,看向谢敛,抿唇微微一笑,立即紧张地收回了目光。

安静的驿站内,连随行差役都看过来。

一时间,氛围便有些微妙。

说实话,谁都好奇宋矜为什么愿意跟随谢敛。

这样恶名昭彰的冷血之人?,朝野无数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罪臣。此时一无所有,必死无疑,难道真有什么特殊不成?

或者?说,宋矜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比如被谢敛威胁了之类的。

但此刻……

传闻中冷血阴鸷、刻薄寡恩的谢敛,言语谦恭温和?。传闻中毫无气节、脑子有泡的宋娘子,态度坚定有礼。无论怎么看,更像是对恩爱的落难鸳鸯,琴瑟和?鸣。

驿卒却仿佛被气笑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他踹翻了张桌子,不阴不阳道:“驿站里的客房,是给朝廷命官准备的。该挨千刀的罪臣嘛,后?面?有驴棚,自己去将?就着吧。”

“你……”宋矜恼了。

不给住就不给住,倒是别收她的银子啊。

想到被人?白?拿了银子,宋矜心情不太好。

她捧着茶盏,气得?半天没有喝。倒是谢敛全然不气,反倒是早有预料的模样,给她夹了菜,好声好气地道:“沅娘,先?吃饭。”

在她记忆里,谢敛其实算不上个?好脾气的人?。

她还?记得?,他将?何镂批得?脸都挂不住的模样。

早在几年前,谢敛十七岁三元及第,一举成名天下知。京都显贵贤集,都对这位少年才俊十分仰慕,纷纷下了帖子去请他入府作客。

还?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打听谢敛的长相和?家境。

在得?知其俊美无俦、家中也无长辈之后?,不少人?起了捉婿的歪心思,日日堵在谢家门外?,想要一睹谢敛真实相貌。更有许多胆子大的女郎,日日路过谢家门前,遗落满地的罗帕香囊簪钗环佩。

谢敛只应邀去了一家。

主人?家请了族中才俊坐席,准备美酒佳肴,纷纷劝酒,想要将?谢敛哄醉了好应下婚事。

只是,谢敛虽与?之周旋,却滴酒不沾。

最后?闹得?没办法了,主人?家只能直接提出婚事,却被谢敛当场断然拒绝,自称早有了父母定下的未婚夫。但问及是谁家女郎,谢敛却并未多言。

此后?无论谁家相邀,都被他断然拒绝。

不但如此,这段时间谢敛闭门不出,另守在门外?的家仆和?女郎十分心碎,闹得?京都好一番议论。甚至怀疑他的未婚妻,就是代为照看的表妹。

但这事过后?,人?人?都知道了。

这位新出的十七岁进士郎君,虽然才学品貌绝佳,却觉不好拿捏。

是个?极其端方自持,又极度清冷有原则的人?。

宋矜那时候养在京郊的别苑,有时候闲了,会听蔡嬷嬷说传闻消磨时间。她也曾好奇过,这么固执自制的人?,若是相处起来,岂不是十分尴尬。

她还?好奇,这种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女郎倾心?

若是成了亲,怕是一点也不温柔小意。

“沅娘。”谢敛大概是见她发?呆,自己也捡起筷子,准备陪她一起吃饭,“先?吃点垫垫,荒山野岭,王伯未必能买到别的吃食。”

见他为她夹了菜,宋矜便点了点头。

她不由又看了一眼谢敛。

心中有些后?悔,当年和?蔡嬷嬷谈论时,似乎还?说了不少谢敛的坏话……

“谢先?生?,我说的话是真心的。”她补救道。

青年眼睫微颤,冷白?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无措。但很快,他漆黑的眸子依旧倒映着温和?的光,显得?宽厚又平和?,与?她说道:“但我心中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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