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醒来时, 天已大亮。
抱着的胳膊手感不如蔡嬷嬷绵软,宋矜有些不习惯,迷迷糊糊醒来。鼻端是淡淡苏合香, 掺杂着墨香,是令她十分熟悉的味道。
对方绀青衣襟早被揉皱, 腰间带子都被她扯散了。
里间交叠的中单却严实, 宋矜本能往上看, 却见衣领上是隆起的喉结, 和青年利落流畅的下颌线。大概是夙夜的缘故, 下巴上有淡青的胡茬,并不明显。
宋矜想到昨夜自己对?蔡嬷嬷的撒娇,呼吸骤停。
她屏息松开手, 小心躲开。
但闭眼思前想后了一番,她终于睁眼决定叫醒谢敛。
昨夜做的事左右是避不开了,与其?装死, 不如老实?对?他道歉。
谢敛这么好说话,肯定会谅解她的。
于是宋矜睁开眼,正迟疑间, 喉间的痒意?却先一步带出咳嗽。她咳得泪眼朦胧,脑子发懵, 一时间算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斜侧伸出只手,轻拍她的后背。
谢敛为她喂过水, 又顺了后背过后, 才又低低问她:“头疼可曾好一些了?”
他眸色一如既往岑寂深沉, 语调温和从容。但眼前的青年衣襟松散, 乌发垂落几绺到额骨处,低垂的眼睑下藏着淡青阴影, 有些与往日?不一样的疏懒散漫。
宋矜收回目光,抿着唇摇头。
其?实?还疼。
但昨夜的记忆还在,她知道自己撒起娇来是什么样子,简直是半点脸都不要的。还有他散开的衣襟,弄不好就是她扯散的,这简直是要命。
宋矜窒息到脸色煞白。
“若还是难受,先吃镇痛的药。”谢敛却似乎更?担心了,也不顾上自己仪容不整,扶着她坐起来,“等船靠了岸,便先去医馆施针。”
察觉到谢敛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宋矜就更?窒息了。
她克制住崩溃,心虚道:“昨夜……我没对?谢大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
话一出口,宋矜便觉不妥闭了嘴。
看着谢敛冷冽沉静的面容,觉得他大概不想听?她说出什么不太礼貌、甚至轻薄于他的词语来。
于是她组织措辞,准备更?委婉体面地询问。
谢敛却默了默,淡看了她一眼。
“倒也未曾。”他说。
于是宋矜松了口气,他却又补了句,“你脸色惨白,是因为担心这个?”
谢敛安静等了片晌,女郎终于可怜巴巴地抬起脸来,闪烁眸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如此情?态,可怜可爱,令人不忍苛责。
甚至连谢大人都叫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慌了。
“无妨。”谢敛迟疑道。
然而女郎眼睫一颤,苍白的脸颊还是渗出红晕,越来越红。她恨不得把脸埋进被褥里,却又强撑着,气息微弱又可怜地瞧着他,补充道:“我……怕你恼我。”
谢敛眸光落在她耳畔。
汴京曾有一样极出名?的胭脂,他曾被秦念吵着去铺子看过一眼,鲜妍澄明,却远不如宋矜面色动人。
这没由?来的念头,却令他也是一怔。
女郎又低咳起来,瘦弱的肩背微颤,片晌指间渗出鲜红的血丝来。
谢敛顾不上别的,下意?识伸手接住她。
她还未栉发,乌黑长发披散了满床,衬出一张雪白单薄的脸。杂乱呼吸落在他脖颈间,带着潮湿的痒意?,身躯也带着久病的无力。
而此去岭南十分遥远。
尚且在江陵她便病成这样,更?不要说穿过荒蛮遥远的五岭,去往烟瘴之地。
谢敛心中几度考量,还是忍不住生出点焦灼来。
一时间,屋内岑寂。
见他不做声,宋矜心中还是不安。
她捂住咳嗽的唇,忍住生理性的泪水,挣扎着问道:“无妨?那我是不是真的……”做了太失礼的事。
话未说完,谢敛便朝她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似乎有些近乎心疼的愠怒,但即刻归于沉默。片晌,她才听?见对?方低低道:“沅娘,我是你的夫君。”
她心口被闷叩一声,发麻。
宋矜越发心虚了,两人的婚约是心照不宣的权宜之计,算不得真。但这话她无法戳破,只好也沉默,抿唇不再说了。
或许是见她不做声。
谢敛又说:“只要你想,做什么都无妨。”
宋矜陡然生出种,自己是个登徒子的错觉,有气无力地乜了谢敛一眼。
她才不想轻薄他。
但喉间一直痒,她再也无力和他掰扯。
因为持续发烧的缘故,她的意?识也不太清晰,稀里糊涂竟有打起盹来。欢迎加入企,鹅八八伞令七弃呜伞流正理本文只是恍惚间,想起昨夜窗外晃动的人影,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谢敛的衣袖。
青年坐在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窗外水波潋滟,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两岸青山迤逦而过,传来子规声声。
她模糊看见,谢敛又翻开了书卷。
墨香混杂着苏合香,从他身边散开来,宋矜听?着书页脆响有些犯困。她想睡,可头疼胸口疼嗓子也疼,一时间难受得无声啜泣起来。
谢敛便又放下书。
他惯来沉默寡言,最是冷淡克制。此时手边的书卷落了地,却倾身靠近过来,扶起她的上半身道:“沅娘,莫怕了。”
可她不是在怕,她疼。
宋矜想着,有些莫名?的委屈,眼泪霎时间落得更?多了。
“先忍一忍,忍过今夜便好。”他又说。
宋矜听?不太懂,她的意?识太模糊了,实?在思考不出太复杂的东西。
“谢先生,”她迷迷糊糊的,吹拂着窗外的河风,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袖,向他为昨夜的事情?道歉,“昨夜我把你当?做阿嬷,抱歉。”
良久,谢敛都不言语。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青年只道:“日?后还是警惕些。”
警惕什么?
宋矜心口有些茫然,她应当?不必警惕他吧?
“谢先生是君子。”她迷迷糊糊说。
谢敛一时间意?外,不由?看她。却见女郎攥着他的袖子,垂眼又睡了过去,但颊边仍带着薄薄的红晕,有些无知无觉的妩媚。
河风一阵一阵吹进来,书页脆响。
他伸手为她拢好被褥,目光无意?识垂落在她脸上,有些失笑。着笑意?很浅,远比不过他眉眼间的冷寂,稍纵即逝。
君子。
他并不是君子。
谢敛扶着桌子,起来时动作?很慢。
他起身朝外走?去,右腿在行走?间不太自然。然而他的仪态极好,行走?间身量端正,步履从容,很难让人察觉出这点轻微的滞涩。
船舱外,众人聚着推牌九。
只有蔡嬷嬷一边忙着熬药,一边指挥田二郎收拾东西。
船舷外碧波如翠,沿岸是江南层叠的青山,云遮雾绕间偶尔透出几片绯红的杜鹃花,浅红轻绿分外美?好。
谢敛的目光却落在依依芦苇丛中。
水匪和船夫勾结,十分常见。
在水路上杀人越货,可以轻松归结为溺水,极其?划算。更?有甚者,两者和官府一起勾结,专门?屠杀带着货物往返的富商,再行分赃。
有些贸易不发达的地方,官匪合作?得来的银钱,竟可以占营收的大头。
但他们一行人,明显并不是富商,还有朝廷的差役。
如此费心,当?然是冲他来的。
上回在驿站,尚且有路可以逃。此时却在水上,即便是勉强凫水上岸,恐怕只会一头闯入水匪的老窝,到时候杀人卸货,抛尸河上。
他是全然没有把握带着这么多人逃出去的。
除非先下手为强。
谢敛做过许多先下手为强的事,远的不说,今年二月末太后暗中调兵入京都,妄图启动政变诛杀新帝,便是他提前将太后困在宫内,迫使她自请撤帘还政于陛下。
无数宫人死在一夜间。
次日?皇城外流出的御水,是血的颜色。
他缓步朝着田二郎走?去。
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迎了上去,凶恶的脸上满是真心诚意?的笑容,抢先问道:“大人要小人做什么吗?小人现在没事干。”
“嗯。”谢敛应了声,瞥了一眼船头的船夫,“稍后不许出声,我有要事交代。”
田二郎一呆,二话不说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嘴,点头。
谢敛便道:“入夜后,偷走?宋……我夫人的财物,背好了凫水朝靠岸的方向去。此去往西南方向,有渡口,尽量凫上渡口。”
田二郎手一抖,险些啊出了声。
“捂好。”谢敛淡声。
于是田二郎双手用力,捂严实?了。他双眼瞪得像是兔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眉眼清癯冷厉,透着说一不二。
总之,谢大人对?谁都没好脸。
但听?他的准没错。
田二郎重重点头。
眼前清冷消瘦的青年也一点头,说道:“可以出声了。”
“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会凫水……”田二郎忍不住问。
谢敛淡瞥他一眼,目光不带任何?情?绪。饶是如此,田二郎还觉得这眸光十分锐利,藏刃的刀般悄无声息,便剥开了许多东西。
好半天,他才听?见谢敛道:“你说话带着乡音,这几日?又时常与他们讨论,这个季节吃什么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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