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大理寺卿伏岳眼里,就是“突然来了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居然敢把朝廷官员都扯进来,真是找死”。

在汤桓眼里,则是“张瑜好端端的想不开跑到大理寺自首,八成是仗着自己是张相的弟弟就乱来,到时候还得靠我们给他擦屁股”。

然而。

在张瑜眼里,却是“现在算闹大了吧?我要不现在就遛?”

这少年站在大理寺里,被衙役押送去监牢的路上,在抬头琢磨周围的墙高不高,屋檐排布如何,用轻功能遛多快。

他根本就没打算被审。

首先,他对皇帝不抱希望,对这个充满贪官污吏的朝廷也不抱希望,更不觉得能靠自己无罪释放;其次,他本来就不打算在京城多待,大不了远走高飞,谁能抓他?

这事换任何人,都没底气这么干。

但张瑜敢。

张瑜只在阿兄跟前很听话,因为他知道,阿兄之所以留在朝廷,是当年为了保全他而心甘情愿做出的妥协和牺牲。

人人都说他阿兄只手遮天,但只有张瑜知道,阿兄早已将自己牢牢困在局中,置身高处,牵涉太多,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阿兄才给他全部的自由。

除了兄长,任何人都休想限制张瑜。

张瑜敢这样做,也是仗着京城知道他身份的人微乎其微,除了那个刑部的官员,谁也没有在张府见过他,他也不会连累到阿兄。

就是成了通缉犯之后,见那个小娘子要麻烦点儿了,不知道他都做到这个地步,她会不会感激他呢?

衙役正要把张瑜推入大牢,谁知这少年双手一挣,腕上的铁链应声而断,整个人利落地一跃,直接上了屋顶,在所有人惊呆的目光中侧身回头。

那张漂亮的侧脸,神态冷漠又轻蔑。

“我自首,又不是要坐牢,有本事来抓我。”

随后扬长而去。

……

大理寺和刑部都被张瑜这一出给弄懵了。

何止这二司。

京兆府也很头大,因为这牵涉了前几日已经勾案的酒肆案,这个时候翻出来,不就是说他失职吗?

齐国公脸色也黑得如锅底,没想到自己这不孝子好端端的会派人刺杀刑部官员,这就算了,他居然还失手了!暗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而最重要的是。

这件事牵涉了好几个党派。

首先,齐国公是谢党的人,刺杀朝廷命官其实谢安韫给王楷私下的命令,这事自然不能揭到明面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其次,被刺杀的裴朔是女帝看中的人,近日和裴朔私交甚密的申超,是金吾卫将军赵玉息的人。

再者,在所有人不知道去情况下,刑部尚书汤桓,已经可以想象到张相会如何发怒了。

此外,那桩杀人案真正牵涉到的幕后真相,甚至牵涉到了五年前的朔北军。

这已经是大案了。

谁都无法冷眼旁观的大案。

刑部之中。

裴朔垂袖静立,听汤桓说了来龙去脉,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愉快的笑容。

汤桓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撞墙,看到裴朔还在不厚道地笑,只觉得额头青筋抽了抽,“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若不是你搞出这个案子,如今又岂会如此!”

裴朔抬起手一拜,“下官笑,是因为此事的确不算坏事,当恭喜大人。”

“恭喜?”汤桓皱眉,“什么意思?”

裴朔轻哂:“此事一闹,自然有人比大人还着急,不管那自首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所说的‘杀了王楷派出的刺客’,是我和申将军都能作证的事实,那些人赖不掉。”

“所以呢?”

“所以,只怕此刻,最着急的人是谢党,这不正是大人想要的吗?”裴朔直言不讳道:“如此效果,才真正能将对方一击即溃,张相的弟弟在这案子中并不关键,何况杀刺客乃是保护朝廷官员之举,届时其中只需简单申辩,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汤桓顺着他的话仔细一琢磨,神色变幻一阵,越想越想觉得有理。

他双眼微亮,来回急促地踱步着,抚须喃喃道:“的确……的确……我心急什么,那些人应该比我还急才对。”

裴朔站累了,很是自然地找了个地方坐着撑了个懒腰,还自顾自地倒了汤桓桌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随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说:“大人去禀报张相的时候,大可以换一个思维,不要一上来就跟奔丧似的哭喊着‘您弟弟入狱’了,张相自然会不悦了……而是要聪明点。”

汤桓一转头,看到裴朔坐在他的位置上喝着他的茶,眼皮子一条,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真是狂得很。

不过此刻有裴朔出谋划策,汤桓也不和他计较,又问:“我该怎么说?”

裴朔:“您就一脸喜色地过去,先告诉张相谢党吃亏的事,随后再将这功劳嘛……都推到他弟弟身上,说若非他弟弟如此英勇正义,此案也不会有这样的额外收获。”

汤桓连连点头,如醍醐灌顶,“有道理……”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汤桓琢磨完,又看向坐在他的尚书位置上的裴朔,看着他的目光终于由对轻狂后生的轻视利用,变成了真正的赞叹。

果然,这裴朔真不是一般的聪明,原先他还自作聪明地认为,此人太过锋芒毕露,非长久为官之道,如今看来,这官场的人情世故,裴朔懂的未必比他少。

知世故,但他却不愿世故。

这样下去,只怕这尚书之位,早晚都会是他的。

天子年少,识人用人的眼光居然如此厉害。

……

御花园中,宫人林立,气氛肃穆,天子咬完最后一口苹果,微微敛起的双瞳,也将这些尽收眼底。

果然宫外已经一团糟了。

她唇角无声掠了掠,不紧不慢地将果核放置在玉盘里,拿帕子擦干净手指,又展目看向湖边钓鱼的几人。

“钓到多少了?”她笑问。

那几个人闻言,紧张地起身,宫人上前,检查他们身侧的竹篓,发现都不超过五条。

特别是那个邱彦,连一条鱼都没钓到,可谓是彻彻底底的外行。

邱彦紧张地伏跪在地上,“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他一边惶恐地请罪,一边暗道,邓大人明明说的是鹦鹉,怎么变成钓鱼了?害得他毫无准备。

姜青姝笑道:“无妨,朕不过找你们来助兴,钓不到也没关系。”

天子言笑晏晏,邱彦安心了几分,不过下一刻,他就听到天子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道:“你先下去吧。”

邱彦心底一紧。

看似好像只是天子玩够了,可她却只让他一个人下去,没有让其他翰林供奉一起退下,可见天子虽然嘴上说着不怪罪他,实际上却觉得他很扫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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