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日以来,景合宫的赵澄被禁足,赵家的确是有些微词,他们未必不知女帝没有太袒护赵澄,但做臣子的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如何能对君王的决定有怨言?只能把这一股子火气撒在张瑾身上。

张瑾生受了这无妄之灾。

赵家弹劾他说身为外臣擅入后宫,说他狂妄僭越,女帝派系的一些臣子,譬如御史大夫宋覃,也开始跟风弹劾。

平时张瑾谨慎得滴水不漏,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手遮天,但唯独抓不到什么错处。

就像当年,小皇帝一登基就被他把持大权、禁止私见朝臣,连出行都被限制,有文臣以此弹劾张瑾的不是,却被张瑾截住了奏章。

张瑾说:“宫中近来闹刺客,这是为了保护陛下安危,倘若天子遇刺,尔等负责么?”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

哪来的刺客?张瑾说有,那就有。

哪门子保护?听命于张瑾的薛兆说他这是在保护,那就是保护。

当然,这样的情况在今年已经改善不少,皇帝也可以随便召见大臣了,但张瑾依旧抓不出丝毫错处,这回他进后宫干涉了贵君的事,虽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可算是被他们逮着点儿错处了。

大家赶紧抓准这个时机弹劾。

张瑾对此懒得辩驳什么,姜青姝就象征性地罚了他三个月俸禄。

她自然不是为国库省钱才坑张瑾,她主要是想通过这件事看看,趁着此机会,有多少人会跟着弹劾张瑾。

她的朝堂里,敢于上谏、不怕得罪人的孤直之臣,除了裴朔、宋覃等人以外,还是太少了。

大多数人需要挖掘。

平时看不惯张瑾的,除了党争的臣子,也会有些老实本分存在感低的大臣,这些臣子里,一部分胆小怯懦,虽明是非,但畏惧上了上风,永远不会站出来仗义执言。但也不乏有正直善良,以谨慎为主,偶尔会受良心驱使站出来的大臣。

这不就被她抓到两个。

卫尉寺少卿戚文礼,礼部膳部司员外郎董青。

两个闲官。

姜青姝刷实时的时候对他们有点印象,这两人是好友关系,很喜欢私下谈论时事,不过聊归聊,朝中要紧的差事都轮不到他们,平时也就混混俸禄,这次却忍不住一起开腔了。

她稍稍记下了这两人。

“秋月。”

她唤秋月过来,屈指敲着桌面,对她说:“你去查查这二人的身家背景,入仕后做过什么事,平时有何私交,在朝中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秋月对这两人印象不深,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便应了一声。

她正要退出去,神态却有些惶惶,姜青姝看出她有话说,“怎么?”

秋月忍不住跪下:“陛下,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蒙先帝栽培,如今又侍奉陛下左右,得陛下信任。可臣……明知长宁公主安排侍衣入宫是有所谋算,却不知殿下竟如此大胆,还安排了毒药,还盲目地随着公主向陛下举荐侍衣……”

灼钰腰间的玉佩,还留在他那儿,因为姜青姝还不想戳穿他装傻的事。

但解药已经被她拿到手了。

事后,她叫了长宁入宫,只与她一同用了一顿晚膳,提及了那毒药之事,姜青姝只说:“不知是谁那般狠辣,竟想谋害侍衣,若是再误杀赵澄,给朕捅了大篓子,朕定是要活剐了那人。”

长宁何其聪明,得知灼钰差点杀了赵澄时,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玉箸。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陛下说的是,那下毒之人想必也未想到会差点害到贵君,日后定是不敢再如此肆意妄为。”

姜青姝微笑,“阿姊说的对。”

这算半个鸿门宴。

长宁回到公主府后,越想越后怕,虽然她不明白女帝是如何洞悉的这一切,但她还是老实让人送了解药去,并自请去护国寺为女帝和大昭祈福一段时日,暂时远离京城。

这件事,姜青姝并没有怪罪秋月,但秋月自己心里难安,纠结了好几日,终于还是说了。

姜青姝说:“朕明白你的初衷,这不怪你。”

秋月双手撑地,头垂得低低的:“臣还是有罪,请陛下责罚,否则臣心里难安。”

秋月知道,此事得亏天子大度,换了其他猜忌心重的帝王,宗室给后妃毒药就是犯了大忌,夹在中间的秋月甚至有谋反的嫌疑,就算陛下降罪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陛下没有怪她,这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姜青姝见秋月如此执着,没脾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帝王之所以被称为孤家寡人,有时也是因为周围的人都怀着诚惶诚恐的敬畏之心,哪怕她全然信任,他们也总会时刻谨记君臣之间的规则,越发诚惶诚恐。

这是好事,可以防止臣子变得跋扈自负。

但有时她也很无奈。

片刻后,她叹道:“既如此,朕罚你出宫。”

秋月一怔,抬头望着女帝。

姜青姝看着她:“近日天降大雪,汴渠漕运受阻,多转道由汉水西运,过山南东道,此事容易生出纰漏,朕虽派燕卿多加留意,但也决意再派监察御史前去巡考,待拟定人选,你便一起去罢。”

山南道多为流放之地,却也位于版图中心,漕运关键之处,虽然是从御前贬出去,却也是委派了重任。

秋月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深深行了一礼,“臣遵命。”

她起身退出紫宸殿,正好见到迎面而来的邓漪,邓漪见了她,低头见了一礼,却发现秋少监的神色复杂,有些沉重,却又有些释然。

“大人这是怎么了?”邓漪关心道。

秋月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仪态端庄、已有几分沉稳威严之气的邓漪,想起第一次见到邓漪时,她还只是掖廷里一个小小的女官,只会耍些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如今,邓漪在陛下身边,几经奖惩,日渐能干,秋月偶尔也会提点她一些,邓漪脑子灵活,一点就通。

现在,总掌紫宸殿事务的邓漪,已越来越有秋月当初的样子了。

秋月不在的时候,她也把陛下照顾得很好。

如今埋在后宫各侍君身边的暗线,秋月并不知情,是邓漪在为天子暗中做此事,并且口风极严,连秋月都只是在景合宫事件后,稍微看出了一点端倪。

秋月满意地望着邓漪,柔声嘱托道:“日后你在陛下身边,好好照顾陛下,切记不可被权势迷了眼睛。”

邓漪一头雾水,却也还是应了。

她与秋月说完话,进了殿,低声禀报道:“陛下,侍衣来了。”

姜青姝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这才发现天黑了。

“好。”

她起身,进了暖阁。

暖阁之内气温犹如夏季,那少年身影纤瘦,衣料单薄,一头乌发柔顺地散开在肩上,长长的睫毛被灯火烛影照着,越发脆弱漂亮。

他默默垂着头。

姜青姝掀开帘子,静静瞧了他一眼。

侍衣灼钰以为女帝不要自己了,骤然被传侍寝,不知道女帝还讨不讨厌自己,心里忐忑不安。】

“过来。”

她出声。

少年的侧影轻微颤了一下,几乎不易察觉,但却被身后放大数倍的黑影暴露无遗。

他缓缓抬头,乌眸湿润,像玉石泛着光泽。

然后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默默垂着头。

他不敢看她。

她问:“学过怎么伺候更衣么?”

少年呆呆地站着,许久,才迟钝又含糊地应了一声,睫羽不自在地扑闪,不安地盯着地面。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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