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嘉元年,腊月。
先帝驾崩,太子被废,四皇子顾长玄登基未足半年,五皇子顾长野又领着大军一路北上。
半年的时间,顾长野大军就已经先后夺取了江西、应天、河南三地,现已直逼山西。
待过了山西。
离京城,那就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太平,以至于除夕将至,可宫里还是没有一点过年的动静。
上面的主子不发话,底下的奴才们,自然也不敢轻易办那些热闹的事,就连平日用的灯笼,也还是旧岁时候常用的那些,并未更换成新的。
前阵子皇后娘娘因为这件事,还被圣上当众训斥过。
当时圣上的话,是这样说的。
“外乱未平、国库空虚,你不想着怎么替朕节流、攘内,就只知道做这些没用的事,你就是这么当朕的皇后的?!”
其实当日还有一句话,只不过底下的人不敢多加议论。
那句话是——
“当初明锦替我管家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
众所周知。
这位明锦便是仙福宫的明妃,当今皇后的妹妹,也是陛下还是皇子时候,明媒正娶的四皇子妃。
当时圣上被先帝重用,这位四皇子妃却被鞑靼所掳,被困人质一个月。
之后朝里朝外,皆是在议论这位四皇子妃的清白。
何况听说这位四皇子妃,小时候被人拐卖的时候,还曾被人当成瘦马养过。
未来国母自然不能有这样的过去。
当时还是储君的圣上不堪其扰,遂在登基之后,迎娶了四皇子妃的姐姐为后,这位四皇子妃则成了明妃。
但大内谁不知道?
他们这位圣上,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那位原配,而他们这位皇后娘娘,在还未进宫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
这些宫闺秘辛,自然无人敢多加议论。
反正自当日那场训斥之后,宫里一应用度皆被消减,自然也没有人敢再折腾这些事情了。
崇明殿中。
顾长玄才看完司礼监今日送来的奏折。
厚厚的一沓奏折,一半是军务、一半是民生,顾长野以他撺掇废太子毒杀先帝为名,领着一帮旧臣,一路北上,要肃清逆党、换天下一个清明圣主。
沿途的州府,不少都不战而降。
不肯投降的那些,也不敌顾长野的那些骑兵,倒让顾长野一路无阻,直逼京城。
看着上面这件件桩桩,还有锦衣卫报上来的那些有关京城内里的事务。
不少朝臣和百姓也被这件事情所影响。
现在宫墙以外,都是在议论这件事的人,今日早朝更是有不少朝臣告病在家。
甚至有不少酒楼、茶馆,唱起了戏折子。
话里话外都是他逼杀先帝。
虽然没有点名指姓,用的是化名和拟替的手法,但只要知晓这桩传闻的人,谁会看不透这其中的隐秘?
事情越传越广。
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以至于现在御史台那些老东西,也开始纷纷上折子,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长玄能说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如今都已经成为天子了,还要被一群人胁迫!
顾长野逼他、百姓逼他、就连他的臣子也都在逼他!
虽然有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的人出面捉拿,但说这些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真是全部都得捉拿,只怕顾长野的大军还没来,京城就得先乱了。
只能作罢。
顾长玄越看越气。
他能感觉出这一切的背后,有人在策划推动这些事情,若不然这些人,不会那么不怕死!
一个个大义凛然的,大有宁死不屈的模样。
可他让周却去查,却并未查到什么结果,要么是袁家,要么是废太子的党羽……
若是平时,顾长玄或许还有这个闲心,去彻查整顿这些事情,可如今,顾长野的大军就快兵临山西了,他还有什么心情去管这些?
顾长玄气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啪”地一声,手中的奏折终是握不住,狠狠地摔在了紫檀木做的长桌上。
内监童柯刚给人重新沏了一盏热茶,拿过来。
听到这个动静,童柯脚步一顿,在看到桌上分散的那些奏折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这阵子奸党的消息越多,主子的情绪便越发不稳。
从前待下宽厚的主子,这阵子没少发作人,就连素来受陛下宠爱的皇后娘娘,前阵子也挨了主子一顿训斥。
不敢多言,怕惹主子不喜。
童柯只能尽职尽责的,继续端着手中的热茶过去。
待替人换下原先冷掉的那盏之后,童柯小心窥探圣上主子的面色,见他怒气勃发,眼下青黑却实在藏不住,到底还是心生不忍,多劝了一句:“陛下,您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好好歇息了,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如今内宫能劝主子的人,实在不多。
太后娘娘这阵子病重,能劝的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虽说前阵子闹了些嫌隙,但毕竟旧情还在,何况皇后娘娘如今又有孕在身。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未来皇子的份上,陛下也会卖皇后娘娘一个面子。
童柯便继续劝道:“皇后娘娘也有些日子没见到您了,听说她这阵子腹中已有动静,您不如今夜去瞧瞧?”
童柯说了半天,顾长玄却依旧冷着一张脸,脸色难看,双目沉沉盯着眼前的奏折,未曾答话。
童柯只好又换了别的话,劝道:“再说几位中堂大人不是已经去山西了吗?他们惯来能说,这次必定能说服五皇子。袁家那位老祖宗也跟着过去了,他是五皇子的外祖父,有他在,五皇子总得卖他几分薄面。”
顾长玄沉默片刻,这回总算开口了。
他抿着唇,沉声道:“可朕这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袁家这一脉还在京城呢,那袁老太爷,除非是不准备要自己这些血脉了,不然他总知道该怎么做。”童柯倒是没那么担心,笑着又劝了一句。
这阵子袁家一堆人把守呢,就算是只苍蝇都飞不出!
顾长玄听他这么说,心里总算是宽慰了一些。
他也的确是有些累了。
这一年的时间,他就没怎么好好歇息过,先是先帝重病,之后又肃清太子一脉,好不容易登基,顾长野不知道又发什么疯……半年的时间,几地失守,顾长玄忍受着朝里朝外的争论,几乎是夜不能寐。
毕竟是凡人之躯,哪里扛得住这样糟蹋身子?
他捏着疲惫的眉心,往后一靠,长舒了口腹中的浊气。
“明日还得上早朝呢,不如主子今夜就先到这?”
“知道了。”
顾长玄终是松了口。
他没再看桌上那些奏折,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童柯忙跟在他身后,替男人披上大氅之后,他便吩咐随行的小太监准备御辇。
宫中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便只有那位并不受宠的明妃娘娘。
如今皇后有身孕在身,何况她与圣上又向来恩爱,童柯自是满心以为,陛下是准备去未央宫歇息。
御驾启程的时候。
童柯看到在里面闭目静养的主子。
他并未询问,只让御驾往未央宫那边去,又喊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他先往未央宫跑一趟,同皇后主子先说一声,好让她提前准备起来。
路行一半的时候。
天空突然飘下一片片白雪。
“下雪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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