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苏瑾安静地坐在王府的客房中发呆。

她的手中还攥着擦头发的帕子,眼神却有些放空。

霸州,竟是楚云琛的势力吗?

“从今日起,你便是从霸州山里来京城求学的女医,霸州山区奇珍异草众多,医者不计其数,若有人问你,只管这样答就是了。”

楚国疆域辽阔,霸州位于楚国西南部,是黎族人的聚居地,当年先燕帝还曾和魏帝联盟意图侵吞这里,却在五年前被收入楚国版图。黎族人性格桀骜不驯,楚云琛能把她安排在那里,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黎族本就奉他为主。

但,楚云琛是如何在众人不知不晓的前提下,不动声色地将被众人虎视眈眈的霸州收入囊中的?除了霸州,他还有没有别的底牌?

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这楚国,竟比她想象中还风云莫测。

楚云琛的意思是让她先去休息,第二日再来为楚云沧解毒,并为她安排了一个小婢,照顾她的起居。苏瑾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便吩咐那小婢自己去耳房待着,无事不必过来。

等到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夜色已沉,偌大的朔王府也随之沉寂下来。她只点了一盏灯,而后浅浅环视四周,心道不愧是楚云琛,连一间客房都如此精致巧思。

她倦怠地收回目光。

此前在燕国那样污浊的环境下生活了十五年,她已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对于身边事物的变化,也显得更加冷静。她很清楚如今是在玩火自焚,楚云沧是谁?是楚国的皇亲国戚,而她苏瑾是谁?是亡国奴,是阶下囚,甚至还可能是杀人犯。

她有点怕,但也不是很怕。

她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经过多年的磋磨,虽然依旧纤细修长,却少了几分少女的秀气,上面有刚刚结痂的血痕,那是从燕国到楚国一路留下的,还有些积年的旧疤,颜色极淡,但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永远的印记。而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同样冰凉的夜晚,这双手沾满血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她杀过的人太多了。楚云沧若是真的运气不好,她不怕他来索命。她早就活够了,她不怕任何一个人来索命。

她本就该死在人生中最体面的那一天,才不会像如今这般狼狈地苟延残喘。但上天给她留了一口气,她便要用这捡回来的一口气,去做一件原本不打算做、也不可能做到的事。

此刻楚云琛也同样坐在书房中。

长乐送的茶还放在面前,渐渐失去了滚烫的温度。楚云琛饶有兴味地想着他从牢房里救出来的这个女孩子。

一个连名字都不肯说的女孩子。

她才几岁?可能十五、十六,看着却只有十二、十三,但在与他对视时,楚云琛却觉得她的眼神死寂得如同寒潭。她没有武功,瘦得像根麻杆,却那样不动声色地把楚云沧的命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扬起巴掌大的苍白的脸,与他周旋。她看起来是想活着,但楚云琛却莫名觉得她根本不怕死。

楚云琛望着青瓷上繁杂的纹路,喃喃道:“宫女吗......”

次日天晴,苏瑾夜间并未睡好,凹陷的眼窝突兀地镶嵌了两个大眼珠子,任谁看了也会感叹,这是哪里来的流民,怕不是跋涉了三千里才吃上了饭,不然怎么全身上下都是骨头架子,没有一点肉?此时苏瑾若是说自己是公主,怕是会被人从白天笑到晚上。

她从头发里拿出了为楚云沧解毒的药囊。楚云琛昨日并未关注楚云沧的身体,这便证明楚云琛对于这个兄长也并非十分在意,那么他为何要大费周章救自己出来?就算是楚云沧不能死,但苏瑾隐隐约约觉得,她与楚云琛之间,似乎还有其他买卖能做。

沧王府上。

还未进到卧房,苏瑾便眼尖地看到了府上已经有人悄悄准备了白布。奴仆神色戚戚,人心散乱。绕过九曲回廊便是楚云沧的卧房,苏瑾先是看到门口坐着的一位老者,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神变幻莫测,许多皇亲国戚会在自己家养一些三教九流之士,这位或许是楚云沧府上的医者,自己是来砸饭碗的,看见这种眼神苏瑾不以为奇。待进到房间内,苏瑾便发现房中的熏香全部撤掉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吴先生。

这位医者正是吴先生。他自那日后再未去朔王府,却对能下此毒的苏瑾极为好奇,在房间里抓耳挠腮好几日,终于等来了苏瑾,却不想竟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小丫头!他随即想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但从苏瑾那张清淡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半分端倪。希望越涨越高最后啪嗒掉在地上,连着吴老先生的心都摔成了几瓣。

“姑娘是哪里人,看着像是打南边儿来的?”吴老先生沉吟许久,问道。

“奴是在霸州山里长大的,”苏瑾顿了顿,“倒是听先生口音,不像是中原地区的人?”

吴老先生一愣,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苏瑾垂下眼眸,眉眼沉沉。

看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楚云沧,苏瑾眉头微皱。她知道楚云沧不曾习武,不然也不会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偷袭,但她没想到这人身体竟然这么差,她虽用三日来威胁楚云沧,但实际上并不会蔓延这么快,看楚云沧如今这满脸青黑、四肢僵硬的状态,倒像是她拿鹤顶红来毒他似的。

她才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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