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傍晚,两匹马拴在秦家宅院门外的拴马石上,秦老爷和二少爷秦子常从洛水县城回来了。

墩子正在马号里喂马,看到秦老爷他们回来,跑到宅门外准备把两匹马牵回马号,秦子常走出大门,肩上挎着杆崭新的步枪。

“墩子,我正要去找你呢,看,这是最新式的步枪,我们刚买回来的。”秦子常说话间把步枪取下来递给墩子。

墩子接过沉甸甸的步枪,用手摸着光滑结实的枪托,端起来往前方瞄了瞄,乌黑的枪管上飘落的雪花瞬间化成水滴。

“这个比火铳好多了。”墩子赞叹着,收回枪准备递还给秦子常。

秦子常从衣袋里掏出一排子弹说:“枪你背着,我们去野外放几枪试试。”

墩子把两匹马送回马号,槽里添上草料,二人向空旷的原野走去。

此时天地已成纯白一色,远处的山峦也看不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让世界变得迷茫、变得如梦似幻。

秦子常教墩子往步枪里压了颗子弹,“墩子,你先放一枪。”

“没有目标,浪费子弹了吧。”墩子说。

“嗯,这白茫茫的,去哪里找目标啊。”秦子常说,“你就体验一下吧。”

墩子端起步枪,枪托紧抵肩膀,侧着头瞄准百十尺外的一棵枯树,扣动扳机。

清脆的枪声过后,一群栖息在枯树干上的乌鸦被惊飞,像一块黑色的披风飞旋在白茫茫的天空里。

秦子常也放了一枪,他被步枪后座力冲击得打了个趔趄。

“这个能打得准,但是对付山猪群还是火铳威力更大。”墩子扶了一把秦子常说。

“墩子,这个不是用来对付山猪的。”秦子常笑着说。

“打野鸽子也是火铳更好,步枪每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墩子说。

“也不打野鸽子。”秦子常抬起头,让雪花落在脸上,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说。

墩子满脸疑惑地看着秦子常,秦子常把枪挎到墩子肩上,说:“我们往回走吧。”

秦子常和墩子返回宅院时,天已擦黑,雪越下越大,在大门口,墩子把枪递给秦子常说:“二少爷当心着点,路滑。”

秦子常接过枪说:“时局越来越乱了,我们要用它保护自己。”

……

连着几场大雪后,天空放晴,惨白的太阳出现在灰色的天空,阳光似乎已不再温暖,严寒把大地冻裂了。

推开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被白雪覆盖的远山,用暗褐色的山脊与灰色的天空划出一道分界线,白色的原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五彩斑斓、晶莹剔透的光芒,像老天爷给大地洒下无数的瑰丽灿烂的珠宝。

人们双手袖在袖口里,飞快地走在光滑刺眼、铺满冻雪的坚硬地面上,嘴里边的呼吸,一遇到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眼睛、胡子、破皮帽子、女人的头巾、额前的刘海都挂了霜。

村庄和村庄之间,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只有一片白,脚下只有冰雪,看不到路,仅能凭借行路人的记忆才知道要去的地方。

长工们每天都在清理牲口圈的积雪,把给牲口准备的秸草从雪窝子里扒出来;羊群也不再被赶上山坡,长工们每天都在不停地铡草,给牲口添草喂料,并砸开冰封的河面从冰窟窿里取水提进牲口圈。

秦子常经常在午后去找墩子,两人每人背着一杆步枪,到原野和山沟里打猎,一个冬天他们积攒了很多猎物,他们的枪法也练得好了起来。

很快进入腊月,辛苦一年的农人们也倾其所有,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准备起了年货;当新的、旧的,发暗的,鲜艳的红灯笼纷纷挂在各家院门和窗下时,预示着辛苦、忙碌的一年即将过去,人们满怀期盼的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长工们一进腊月门就陆续离开了秦家庄回家过年,秦老爷留下墩子一个人来照看所有的牲口;长工们走之前就把够牲口吃一个月的草料备足了,墩子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给牲口添草喂料饮水,拉着马到开阔的地方让马溜腿、打滚;遇到好天气时,就和秦子常一起打马飞奔在空旷的原野上。

除夕傍晚,当宅院门口两盏在秦家庄算是最大、最亮的灯笼点亮时,一辆带着轿厢的四轮马车停在门外。

厢帘掀起,大少爷秦子恒从轿厢里搀扶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卷发女人下了车,秦子常和母亲迎了出来,秦子常付给车夫两块银元,顾氏把抱在怀里的大皮袄递给大少爷秦子恒。

身材娇小的女人连着打了一串喷嚏,双手交叉抱着臂膊,身子缩成一团,钻进秦子恒展开的皮袄里,四个人簇拥着走进院子。

四轮马车的车轮碾碎地上浮冰的“咔嚓”声和马蹄踏在冰雪路面的“得得”声渐渐远去。

“子恒,子恒,这皮衣里怎么有毛啊,我被它咬到了。”钻在皮袄里的女人惊呼道。

母子三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莲,它不咬人,里面是羊毛。”秦子恒边笑边说道。

“它的气味好难闻啊。”女人又娇嗔地说。

“好了,好了,你穿的太少,进了屋再脱吧。”秦子恒说。

秦子恒把阿莲裹在皮袄里,拥着她推开自己的屋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地中央摆的铜火盆里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桌案上两支流着泪的红蜡烛摇曳着桔红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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