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阿莲默不作声,于是停顿下来,把水递给阿莲,此时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和刚见到他时一样。

阿莲早已沉浸在老人悲惨的过往中,她迎风流泪,黯然神伤。而老人说到看见家训的空白页出现字迹时,那种无以言表的兴奋神态,隔着海上沉沉的黑夜都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得到。

阿莲接过水,抿了一口,有点哽咽说:“老伯,您受了这么多苦,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孩子,有时我在想,扬州城那个光绪十六年中举的人已经升天了,不然,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明亮的星星挂在监牢的小窗口,是沉重的身躯叫我知道自己还活着。直到看见家训里隐藏了一百多年的秘密,我才确定老天并没有抛弃我,而是在冥冥中有一把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我的未来。”

“好吧,现在我该告诉你这个秘密了。其实,当家训里出现字迹时,我的确感到兴奋,却只是因为我考证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有了结果。至于字迹表达的内容,我反而并没有抱太多的热情,当时想,至少在漫长的牢狱生涯里,自己又有些事情可做了。”

“我怀着极度忐忑的心情,捧起家训,被水浸湿的二十页空白纸张,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我从早晨一直看到傍晚,生怕那些突然出现的字迹又会突然消失。文字详细记载了我曾祖父在京城第一权臣的府邸当差的全部经历,我当天晚上觉也没睡,点起我自制的油灯,我要把所有的内容都一字不差地记在脑子里,我认为只有这样才最安全。”

阿莲扑闪着乌黑的眼睛问:“老伯,油灯是您自己做的吗?他们没在您房间里放一盏灯吗?”

老人笑了笑说,“所有的牢房里都没有灯,他们恨不得白天也让我们在黑暗里活着。”

“哦!”阿莲还是想知道老人用什么做成了油灯,老人似乎明白阿莲心中所想,“其实这个并不重要,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有时也会发一点慈悲,在菜里加上几片快要腐烂掉的肥肉,我把这些腐肉积攒下来,熬成粘稠的油脂,再用破布捻成灯芯,一盏灯就做成了。呶,说起了油灯,我顺便再告诉你我用什么引火吧。只需要两块石头和一块干燥的布片,我和看守撒谎说自己得了疥疮,他便给我找了一些硫磺,引火的问题就解决了。”

阿莲禁不住啧啧称奇,老人丝毫没有因此自得,他继续说:“如果我把家训里记述的内容一字漏地讲给你听,恐怕一整天也说不完,所以就拣我认为重要的告诉你。”没等阿莲说话,老人接着说,“这个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名字,不说也罢。他掌权期间,利用手中的权势敛据了无数钱财。他府上管家的妻子,是我曾祖父的表姐。曾祖父二十五岁时,离家远赴京城,经管家引介,在权臣宅第谋得一份差事。”

“曾祖父头脑灵活,善于察言观色,办事干净利落,深得权臣本人和管家的信赖。权臣所开当铺、商号、粮店、药店等都由管家和曾祖父共同经营。树大招风,权臣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恶行引起众愤,独皇上视而不见。一名监察御史忍无可忍,但苦于权臣深得皇上信任,于是决定从权臣管家身上下手。御史上奏弹劾管家,但奏折却落入权臣之手,他马上命令管家毁灭证据。皇上派人查无实据,便以诬告之罪判了御史革职留任。”

老人缓了口气,继续说道:“管家为了毁灭证据,把自己私开的商号、当铺折价出售,多年积聚的田产、金银珠宝也尽数折变成白银,总共二百万两。由于曾祖父深得管家信任,且又是家妻表弟,便命曾祖父携银潜出京城,偷偷运往南方,寻找隐秘之处藏匿。”

“曾祖父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二百万两白银藏好,并告知权臣管家藏银之地,从此以后,曾祖父隐姓埋名,不再复出。没过几年,先皇驾崩,皇子登基,新皇率先拿先皇权臣开刀,抄没权臣家产,民间有说‘权臣倒,新皇饱’,权臣的管家也被株连,和主子一同赴死。”

“曾祖父在得知管家被砍头后,曾去藏银之地查看,所藏白银原封未动。曾祖父希望管家的后人有朝一日能去取出白银,但直到曾祖父去逝之前,都没人去动那些银子。”

“前面我所说的,就是家训里记载的大致内容。我三岁丧父,由祖父抚养长大,听祖父说,曾祖父临终时对他讲,要他常去一个地方观望,只到有一天那个地方被山林覆盖,就不要再去了。当时我还问过祖父,那个地方在哪里,祖父只是摇摇头说‘那里已经被山林覆盖了。’后来,直到祖父去逝,再没人提起过此事。”

老人长嘘了一口气,“我终于和你说完了,你不想知道银子藏在哪里吗?”

阿莲摇头说:“阿伯,那是您的事,我不想知道。如果您还愿意说,我想知道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老人惊诧地望着阿莲,半天没有说话。一阵海风掠过,舅舅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交相呼应。

“孩子,你是觉得我异想天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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