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仪正半蹲在她面前,替荷菱描着柳叶眉。

黄铜镜中两人好如一人。

荷菱半阖着眼皮,声音沉寂,在如此黑夜中浓愁化不开:

“李阿嬷说,咱们不学男子的字,男子的字又臭又脏,框框条条,好不自在。”

那时候,她听见这话,眼睛可见的失落了。

但是李阿嬷又说。

“其实,咱们女子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字,就像是柳叶似的,优美流畅……”

苏婉仪的手悬停在她的眉前。

这还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

荷菱抬眼看她,笑着看她:“这就是女书,只在女子之间流传,也只有女子才能读懂其中的沉重苦难和微渺喜悦……”

她的柳叶眉已经画好了,荷菱起身从拔步床里面的暗盒里拿出一条又一条的手帕。

上面写着许多笔画细长的小字。

“阿碗,这就是我的秘密。”

十年来,女书让她得以窥见深井中零星天光。

她与世间女子,靠着女书,以世人看不见的脉络因果,紧密相连。

同呼吸,共命运。

苏婉仪接过那些手帕,线条细腻好看,像是一门外语。

她看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她指着一个手帕问道。

荷菱嗓音轻缓的响起:“我要弃我族群,然后再弃我人间,最后再成为不被束缚的女子。”

这是很久之前她写下的。

曾经她也为这样的生活反抗过。

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她被关进了这里,也被关进了封建礼教的规矩中。

要成为一个不被束缚的女子,要舍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她一舍弃,出去活不活的下去都是另说。

荷菱从小就没有被培养生存技能。

苏婉仪也被这句话打动了,干干净净的纯白手帕上,写着这么一句干干净净又铁骨铮铮的话。

“这块手帕可以送给我吗?”

荷菱当然不可能拒绝。

她一直在接受着阿碗带来的好意,却一直没有能力回馈。

看见阿碗这样喜欢女书。

她打心底高兴。

“阿碗可要把这块手帕藏好,不能给任何人看见了。”

不然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苏婉仪紧紧攥着手帕,笑着点头。

“阿菱放心,我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这块手帕的。”

八月末,苏婉仪带着微雨终于将秋千做成了。

找到是院中少有一块空阔场地,不远处就是一口古井,只是废弃多年,也没人过来。

每日,苏婉仪都会扶着荷菱出来 在院子里坐着。

这日,她给荷菱的眼睛缠着白布条。

“不许偷看啊!”

她故作神秘的样子,吊足了荷菱的胃口。

她置身黑暗中,牵着阿碗的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向前进。

“阿碗,到了吗?”荷菱又开始催促。

“快了。快了。”

在秋千前,她将荷菱按坐在上,掀开白布条,声线微微上扬:

“可以睁眼看了,阿菱。”

坐在上面就立刻有了晃意,荷菱下意识的揪住两侧的绳子。

荷菱声音里面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这是你做的吗?阿碗。”

苏婉仪不答,牵着她和秋千往后退,“马上你将脚抬起来,紧紧抓住绳子,我帮你摇。”

荷菱不明白,懵懵懂懂的看着她,点头。

“好。”

阿碗说的都好。

苏婉仪倾身,“不要怕,有我在。”

怕什么?荷菱还不明白,她眨着大大无辜的眼睛,点头。

乖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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