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渊阁阁老被东宫杖责的次日,文老太傅亲自前往紫薇宫拜问厉帝,紫薇殿前,老者身着青山朗峰正服,那是当年敦帝所赐图腾,以奖老太傅为官清廉、为人刚正不阿。
殿内,厉帝身着宽大的长袍,未束玉冠,倒显得几分书卷之气,他扶着额头坐于案几之上,双目微闭,似在养神。天光照入堂内,总有一处角落晦暗不明。老太傅是敦帝亲自为厉帝选择的老师,厉帝对老太傅十分敬重,此一事得老太傅亲自进言,恐怕东宫这次是真的打了文氏的颜面。但厉帝自知老太傅这人性格执拗,若是直谏,定然不会三言两语便能解决,安抚老太傅这种事他向来没有敦帝那般的脾性和耐心。
“你说太子怎么会与文氏较上劲了?”
庄皇后亦是左右为难,她看着外头的日头,又看了看紧闭的殿门,还是规劝道:“老太傅年纪大了,恐无法久跪,君上还是见见吧。”
闻此,厉帝才长长呼出口气,摆了摆手。此时宫人方才将殿门缓缓推开,厉帝身旁近身伺候的掌事得了皇后眼色,立刻亲自出外将人请了进来。似乎跪久了,老者的腿脚有些不便,起身时差点站不稳,掌事见状立刻去扶。
文渊太傅进殿之后方才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此刻他脸色潮红,看样子是被日头给晒得有些过了。见帝后皆在,又欲要拜,却被厉帝及时制止了,又让宫人给太傅端了一盏茶水润喉,太傅也不推脱,接过茶水便喝了个精光,而后又是连连拜谢。庄皇后做了和事佬,只道自己与君上说话久了些才让太傅久等了。这话无论文太傅信不信,皇后给的台阶,他自然得下。
“是老臣来的不是时候。”
皇后看了看厉帝,方才低身见礼后退了下去。
厉帝把弄着手中的佛珠,每颗珠子之间因盘念而砸出的声音十分清脆,见太傅就这般低着身子,厉帝便也就未在劝坐,尤得他这般去了。
“太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闻此,老太傅打直了背,又是倾身一礼,“老臣来领罪。”
“太傅何罪之有?”说罢便又让管事去搀扶,却被老太傅拒绝了。
“老臣教导不善,才让文氏之人斗胆在帝宫口出狂言,滋扰东宫清净。”
厉帝罢了罢手,道:“此事太子既然已经处理了,太傅便不必放在心上了。”
厉帝并未提及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而是说太子处理了,换言之他并不反对太子处理的方式,只此一言,老太傅便知晓今日自己是来对了。
“君上,文氏这些年来一心只为大渊,从无独断之心,还请君上明鉴。”
厉帝微微凝眸看着老者躬身见礼的身子,不再让人去扶,半响才笑道:“文氏多年来为大渊孕育人才,文氏之功吾与太子看在眼里,太傅无需多虑。”
老太傅低身又是一拜,道:“谢君上,只是无风不起浪,文氏一门专学修文,多年来也的确忽视了他人对文氏的看法,老臣今日所来,是请君上准许,广开文府,此后大渊学子可桃李满天下,提及卓学博文之士不再只是文氏一门的子弟。”
一个文氏门人的无心之言竟然让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如坐针毡,厉帝明白文氏门下越是繁盛,老太傅便越是担忧悠悠众口。王家与氏族之争延绵多年,文氏繁荣至今,若真要算,其底蕴足以堪称上京鼎盛之族。而但正是老太傅的这份担心,让皇帝放心了不少。至少目前看来,文氏没有逾越的心。只要老太傅还在一日,文氏便不会越过王权,做出任何独断专行之事。
文渊太傅,便是王室对文氏的信任。
皇帝轻轻一抛,将手中的佛珠收拢,对老者道:“文氏多年功绩,老太傅不需如此害怕。那些闲言碎语,吾自然不曾听受,如今这日头越来越有气性,老太傅还是要多保重身子。”
最后厉帝赐下了许多赏赐,却也未断明此事功过,毕竟文氏与王家的颜面皆不可失。
那日,老太傅离开之后,厉帝将太子传到了紫薇宫,父子二人在紫薇宫中商谈良久,次日,太子便微服拜访了老太傅府中。众人看来,这是厉帝做和,以免拂了太傅的面子,毕竟论辈分,这满朝文武便没有比老太傅更高的了。
清廷院内,老者灰白素袍执棋而坐,庭中偶尔穿过的风拂起长袍,在天光之下有着丝丝的光感,这便是用明锦院最新出的料子打造。而与他对坐的人一袭明月桂枝长袍,眉目间似有高山勾月,带着浅淡的笑意扫了一眼老者执棋不动的手,便侧过身去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文老太傅最善学问,最不善的便是棋,这一手棋自敦帝时起就臭到现在。今日若不是苏瓷硬要拉着他下,文渊大概率是碰也不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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