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这话说得清浅,但却让庄太后心惊。她忽而念起流寇入境牵扯到庄氏那时,苏瓷眼中一片凉薄地跟她提起与庄氏联盟之事,彼时不知为何,她从苏瓷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对权势的欲望。那时她有一个荒谬的念头,或许,这个皇位,他根本不想要……

但念及苏瓷若不想要这皇位,又为何有那么多的谋划,这才让庄太后放弃自己那般荒谬的猜想。况且,大渊如今再不能失去一个帝王,尤其还是一个前朝与氏族皆拥戴的人。

庄太后敛了敛眉目,故作嗔怒道:“你今日这话逾举了。”

阿宁知她并非真的生气,只是有些东西对于已经困守一生的人而言,不敢多想。

“娘娘,时候不早了。”门外候着的嬷嬷提醒道。

阿宁闻此,起身对庄氏低身见礼,道:“今日阿宁多有逾举之事,还望娘娘海涵。”

庄氏起身拍了拍她,并未多言。复随一众侍从直接返回帝宫而去。

待庄氏离开,阿宁走向二人阁间背后的竹帘,她掀开竹帘,内有另一番乾坤。窗边,苏瓷收回看向窗外的眼,浅淡地看向阿宁,窗台的天光印照在他如画的眉眼之上,倒似掩盖了眼中的情绪,他唇边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苏瓷今日一早便被阿宁约在此处,许久不见她来,却不想她将庄太后带了来,又说了那番话。这话不仅是说给庄氏听,也是说给大渊氏族听,更是说给苏瓷听。

“还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么?”

听苏瓷这般问,阿宁想起了那时的静安寺,人群往来,络绎不绝,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寺庙后山的石阶之上,身上被微雨沾湿,一些人想要上前询问,均因她的戒备而放弃。最后那个精雕玉琢般的娃娃出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复前行几步又走了回来。

“你要跟我回去么?”

那娃娃长得好看,她便不自觉牵住他伸来得手,从此便走到了今日。

阿宁点了点头,却听苏瓷浅声问道:“我那时没有放下你离开,今日,你要放下我么?”

冬风吹落无尽意,斜阳不暖离人心。此清浅的一问如撞击心灵的重锤,阿宁神色微动,看着那一双无比熟悉的眉眼,一时无法回答此话,如同刻骨的诘问,答不得,怕一开口便是不舍。

二人相视无言,皆微微红了眼眶。

“这可怎么办呀……”

阿宁的声音悠悠,却见苏瓷起身朝自己走来。他今日只用玉簪束法,墨发垂落身前,一袭天青色的长袍略显单薄了些,如同画中的仙被红尘的劫拖入了世间。阿宁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却见他走到自己身前,低身轻轻揽住了自己。苏瓷低垂着头在阿宁耳边浅声道:“我们打个赌。”

“今年我会回姑苏祭祖,白氏祠堂之前有一株红梅,若姑苏的第一场雪早于红梅盛放之时,你便留下,若是初雪未临而红梅早开,我随你走。”

阿宁静静听完他的话,心中的震动让她眼中湿润。自古梅比雪先行,苏瓷这话便是已经做好了随阿宁走的准备。

无论输赢,皆不分开。

阿宁伸出手紧紧地回抱着眼前的人,鼻息之间尽是苏瓷身上的旃檀之香,她紧紧地靠在他的颈项之间,良久吐出一句,“好。”

东境韶清宫,枯树断枝落了一地。不过一年,厉帝已然发色花白,他此时枯坐在庭院之内,神情几分浑浑噩噩。宫侍刚喂他喝了汤药,此时他神识倒是清醒了许多。

女子买通了宫侍,今日入得院内,见敦帝这番凄凉晚景,却还是上前去,低身见礼,“文氏文书意,见过君上。”

厉帝看了她一眼,文氏之女他有些印象,文太傅的孙女,但也不记得究竟是谁的女儿了。

“太傅可好?”

厉帝的记忆倒是模糊,有些人与事他还是记得的,但他已然忘了文渊在帝宫之前逼宫之事,倒是记得从前他教自己时的那些场景。

听闻厉帝开口便先问祖父,文书意抿了抿唇,还是隐瞒了文渊之死,道:“祖父甚好,也时常顾念君上。”

“是么?”

厉帝的声音喜怒难辨,他便不再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而是仰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神情又略有一些恍惚。

文书意见他这副模样,微微蹙眉,道:“祖父至今仍念着君上,想要接您回去。”

听到这句,厉帝却毫无反应,文书意继续道:“臣女今日来,是想向君上求一道手谕。”

文书意见厉帝依旧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复从袖中取出一纸白卷,几番哄骗,才让厉帝在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因手中颤抖,那字迹不复从前的苍劲,几分歪扭,但也更加表明,厉帝如今的状况并不好。

文书意收好那卷手谕,又带上了长袍的兜帽,自小路离开了。全然未发现,自她进入韶清宫开始,便有一双眼睛一直自暗处盯着她。

年节将至,皇帝姑苏之行临近。皇帝生母一事已然不是秘密,但现朝的官难断前代的帝王,况且此案牵扯当年敦帝以武器动乱边陲,借机收复周边属国之事,事及大渊宗主国的地位,因此白氏之案难翻。

而白氏罪名未赦,此番公然祭祖定然会引得太祀不满。礼官劝说再三,依旧没有改变皇帝的主意。此番是新帝登位后首次出行,由京机营派人护送,领军之人则是言氏言如潮。

言如潮离京,京中之事交予其副手和长子代行其职。此前因受罚,言子盛被言如潮暂夺营中的职位,在家思过,此番得以重新拾权变得更加谨慎了些。

那日,文氏侍女找上了好不容易被家中放出的言子盛,将文书意亲手书写的一封信件给了言子盛,言子盛看完脸色并不好,侍女见其看完,亲手将信件烧毁。

“姑娘说,前程是自己挣来的,言家既然没有将您视为唯一的继承之人,言公子还是要早作打算才是。”

看懂言子盛眼中的挣扎,侍女低身见礼后,复才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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