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过来的外地人破衣烂衫、杵着瘦削的身子踟蹰在城楼下。缟素似的面庞在那边扬起,盯着一道道缓缓入城的身影,希冀的目光一点点涣散。

年长的官吏叹息过后挥了挥手,肃杀的长矛便自士卒手中腾起了寒光,那边连哀求都没力气,看了一眼城门后的天地,佝偻着身影无声地离去。

朱兴盛通过城门时听得几声喟叹。

“先有达鲁花赤难捱定远县的困苦,开春便起程回了大都,眼下又无人典掌督察一职,县尉何必如此行事,俱是汉人,这般作法当真是……”

“那可是正八品,岂容我等妄议。”

“听闻颍上的香军攻占朱皋、舞阳之后开仓放粮,当今颇得人心,兵力在那边迅速扩增,我看这南边的天是要彻底乱起来了,也不知何时会杀到定远来。”

“如何?你若第一个开城归降,我便敢做那第二人!”

“你二人还不噤声,这番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传到县尉大人耳里,可知后果?”

旁侧二人又低声嘀咕几句,随后在那边瞪起的目光落来之前,赶忙闭上嘴怏怏地折往城楼,该去换班了。

朱兴盛走在青石街道,两廊不见支起的摊子,不少摊贩推着小车自巷陌穿过,走街的贩夫循着人群匆促赶去,目光却到处巡睃,随后见着胥吏似的差役斥声追来,挑着货担的瘦弱身子忙不迭地逃离。

这时从朱兴盛身边路过的汉人穿着胡服,扬起的侧脸悠闲自得,随后歇脚时叫住从东侧巷口迤迤然走出的贩夫,居高临下的拗口胡语便在那边响起。

元朝自开国到得当下,汉人里的不少地主富户会去穿胡服、说胡话、改胡姓,负汉以为辱,而蒙古的贵族则一直热衷于如何为自身取得汉族姓氏。

贩夫簇起眼纹笑了几声,这时从货担挑出那边想要的东西,接过交钞啐口唾液抹在上面,跟着攒入衲袄贴身处,随后笑着送走俨然一脸嫌恶的胡服汉人。

待那边离去,朱兴盛叫住贩夫:“足下……可是辨得几分异语?”

贩夫闻言错愕,望向朱兴盛的目光顿了顿,那边身形清瘦,可面色是有光泽的,衣物倒是寻常人家,不过气韵温润,像是儒生,却没半点鼻尖视人的姿态,这时淡淡笑着,感观是极好,随后他也笑起来,摇着头道:

“这位舍人,喊我黄千六便行,再不济一声汉子也行,足下……哪担得起这般叫法。”这时街面不见胥吏,贩夫也乐得随意聊上几句,“异语胡话……又不是汉家东西,当然分不清说些什么,大概那人也不清楚自身说着什么,但总归是要买东西,我拿出贵一些的给他便是,这些穿胡服说胡话的汉人最是容易糊弄……”

大抵如此絮絮叨叨的说些话也不常有,到得南边赶来三两胥吏时,贩夫才停歇下来,骂着“这些小鬼如何如何……”的声音在这边响起,身影已然钻入那边纡折的长巷,片晌便没了形迹。

为首的胥吏冷厉地瞥了眼朱兴盛,随后肩头架着环刀不疾不徐地朝北面的街巷走去,半晌之后,北街寥寥几间食店酒肆便迎来今日的客官。

一过晌午,天色忽得阴沉。

这时的定远县在朱兴盛心底已然有了大概的轮廓,随后他寻了家食肆,要上些吃食。

“好嘞,客官稍待……嫩笋过油一份!咸肉滚粥一份!”

窗格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阴暗,掌着油灯的小厮从柜台后面跑出,暖黄的光线便流淌开来。这时有客官陆续地进来,过得一阵,吆喝四起。

“赫斯、秃赤之流未战而先撤,实在可笑……我当那阿速军怎生一个风采,如此看来,这大都的贵族莫不是庸懦短视之辈。”说话的中年人峨冠博带,须发飘逸,一副刚直不阿的神态,几句轻视言论后,捧起身侧人替他注满的大碗,酒到杯干,极尽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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