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粟催促道:
“拿上吧,大锣。”
大锣这才十分不情愿的拿起钱袋。
“把头,我……这……”
平素最爱扯着嗓子大声说话的汉子,此刻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老粟安慰道:
“没事儿,大锣,先回家吧,咱们过了年再说。”
无言以对的男人只好默默起身出门,却在门口被叫住,一双手指被烟熏黑的手将两大锭银子硬塞到他怀里,叮嘱道:
“就知道你会把银子全留着买药,这点钱你拿着,带老娘好好过个年。”
大锣默默收下银子,刚刚收住的眼泪此刻又有些涌动,对着老粟重重的点了下头。
等到大锣也离去,房间里只剩下老粟,老二,小耗子三人,兄弟哥俩神色落寞,小耗子大大咧咧地从怀里拿出油纸包好的还没凉透的肉馍。
是那个自称胡子叔的老板送给他的,刚刚人多的时候怀里的香味就一直在勾他的馋虫,只是气氛一直不对,他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解馋。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两个最熟悉的人,才放开了些,三下两下撕开油纸啃了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说道:
“老粟啊,分了钱了,哭丧个脸干啥,实在不行,就点一袋呗,瞧你那抠搜的样儿,抽完了我给你买”
“去去,大人的事情,你懂个屁。”
老粟没好气的喝道,老二也是赶忙给了他脑壳一巴掌,免得他再胡言乱语惹得大哥烦心。
小耗子揉了揉后脑,不服气道:
“小孩子懂的,你才是不懂嘞。你要是懂了,就知道我懂,你要是不懂,才不知道我懂不懂嘞。”
老粟也懒得和他拌嘴了,半大小子,倒是吃不死老子,估计能气死老子。
转头吩咐老二,先去把剩下的几张皮子收了,他要再对对账本,今年就到此为止。
待会儿一道把铺子关了,去杨二哥家打两壶酒,再去姚记称上几斤驴肉,今天一家人要好好的聚聚。
老粟终于还是点起了他的烟袋,青烟从他没见升起,很快老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虚地瞟了一眼还在吃饼的小耗子,还好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因此介怀,反而是油香的肉馍更吸引人。
对于这小子的悲惨身世,他只和自家女人说过,外人问起,一律只说是远方亲戚,送来跟着干活涨涨见识。
回想第一次见到这个混不吝的小子,还是在渡西州边境的一座小镇,他们商队在镇外扎营休息,这小子居然趁着半夜来偷东西,幸亏守夜的人发现的早,不过还是给他偷去一袋菜籽。
等到商队从大月氏回来,老粟还是大摇大摆地在同一个地方扎营,并且叮嘱秤砣和大锣在周围埋伏,他料定之前的小贼还会再来,果不其然,就在五更天人最困的时候,他又摸了上来,却被守株待兔的老粟抓个正着,立刻给了他几个脑掌。
等到第二天天亮,就捉着他去村里兴师问罪。
结果这一问却把老粟难住了,原来这小子四岁的时候爹就在银矿里出了事,该得的补偿没有得到,他娘去县衙闹事,人家说是矿里根本没有这号人,最后被打得吐血,没过半年也死了。
于是不到五岁的孩子就跟着年迈的爷爷一路生活。爷爷早年也是在银矿里干的苦力,身体一直不好,很多时候还需要小小的孩子来照顾,可以称得上是相依为命了。
结果前两年前,唯一的爷爷也没了,还是村里人帮忙料理的丧事,从此成了孤儿的小耗子就一个人讨生活,刚开始还有村里的人隔三岔五送去点吃的,后来渐渐的也没人送了,即便送去了他也不要,年纪尚且小的男孩就这么沦为无人看管的孤儿。
那时候老粟坐在小耗子窝棚前,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小耗子在一边一脚一脚踢着土墙,直到老粟狠狠地抽完了整袋烟丝,对他说道:
“跟俺走吧,干活赔俺的菜籽钱。”
黑瘦的小耗子还真就跟着老粟回了商队,成了这只商队年纪最小工人。
虽然力气远远不如其他人,但干起活来却从来不叫苦。
只是在不干活的时候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从渡西州到正阳的两个月,老粟的耳朵茧子都厚了一层,颇有种想将其送回老家的冲动。
到了正阳县城的自家小院,却又蔫儿巴了下来,早就知道家里有人的孩子只敢在大门口倚门张望,不高的门槛好像是一堵难以跨越的围墙。
这两天混得熟了,又一口一个姨娘长姨娘短的叫得亲切,帮着做饭打扫带孩子。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孩子,名叫张元香的女人看出他心善,也吃了不少苦,刚好自己和丈夫也算是老来得子,再生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提议干脆让老粟收他坐干儿子倒好,结果那小子却死活不同意。
说什么老粟是老粟,姨娘是姨娘,二叔是二叔,他自己有爹娘,也有爷爷。
后来也没强求他,反正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看起来也像是一家人。
回过头来,添嘴抹舌的小耗子终于吃完了一个肉馍,将散落在油纸里的几粒胡麻也沾起来舔入嘴中,还不知道此刻老粟又想了许多,正好老二也打包好了皮草,在外头叫了声大哥。
老粟悠悠站起,使劲眨了眨眼睛,喊道:“耗子”
还在回味着胡麻香味的孩子“嗯”了一声疑惑的抬头看过来,只见老粟长舒一口气说道:
“起来,回家。”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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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正阳的罗迦山背阴面,大大小小还坐落着几个不大的土丘,其中一座土丘上长满了密密的柏树。
倘若有懂得风水的术士来来看了,其实不难发现这座看似小山的土丘,其实是某座墓葬的封土堆。这座墓葬的南边林荫下,一个幽深的洞口突兀嵌在地表,好似已经被盗墓贼光顾。
顺着洞口进入墓室极深处,一对深绿色的巨大眼球在泛着幽光。
受了重伤的空远逃到这里,其实他第一时间没能击杀那个油滑的白面书生的时候,就已经在计算后路,包括硬接那个负剑青年的一剑也在计算之中,只是他没想到他最看不起的一个武人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不过还好及时唤醒了血弥勒,才让他有机会假死脱身。
经过几天的修养,恢复了大半,只是还保持着半妖之躯,无法恢复,他正计划着今夜要不要出去弄两个人或者山妖来进补,好让自己恢复得更快。
漆黑的甬道里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落入已经是惊弓之鸟的空远闻耳中,两只锋利的巨爪迅速伸展开来,警惕着前方。
然而一个人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食庞。”
被称作食庞的怪人也就是空远,或者说,食庞才是他的名字,空远只不过是装成人时的皮囊,那具皮囊已经被丢弃在罗迦寺。
听见声音的食庞即刻背后一凉,迅速收起了所有防御的姿态,双腿跪地,头恨不得埋进土里,恭敬回道:
“大人”
立于他身后的黑袍人拐杖拄地,发问道:
“留与你的任务,你就这样完成的?”
黑袍人语气平淡,听话的人却抖若筛糠。
食庞一瞬都不敢耽误,即刻就将那夜的所有事一五一十说来,听完汇报的黑袍人沉吟道:
“操控阳火的和那个剑修最多也不过是通脉境,信息太少判断不了来路,那个使用符箓的算他归真境,倒是有点像百年前的金光门,没想到一群老棺材瓤子还有后人传世,有点意思。”
食庞赶紧补充道:
“大人,属下逃出来前,血弥勒已经参战,以血弥勒的强度,让对方以为其就是罗迦寺妖穴之主并不难,大人,属下保证绝对没有暴露您在此地的天机啊。”
迎接食庞的是一阵冷笑,
“没有暴露,是吗,那我还得夸你做的好咯?”
“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一团乌黑的物体被扔到食庞面前,他这是才敢抬起一点头来,使劲把眼睛上翻,勉力看清。
是一堆黑色飞鸟的尸体,他知道那是什么,钦天监用于传信的玄鸽!
食庞一股激烈的泡沫流直直射向身后之人,却立刻就被气流吹散,紧接着飞速逃向甬道的食庞就被拐杖刺穿头颅钉在土墙之上,爆出一团黄绿色的粘稠血液。
黑袍人收回拐杖,轻啐一口:
“真是低贱的妖种,该死。”
那些玄鸽,自然是赶回来的他拦下的,其实他在听完食庞的描述之后大概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罗迦寺的布置,是早晚都会被人察觉到异常的,即便是真的暴露,他也自然办法应付。
让他动了杀心的,是这个下属猪一样的抉择,倘若不是他托大,贪图那点卑贱的血肉,不早点唤醒血弥勒,凭借归真境也能一战的佛像,加上食肠饕和三百眷族,怎么会连对方的一根毛也留不下。
现在食庞身死道消了,留下来的摊子却要他这个上位者来收拾。
“真是晦气,要不去找孟师算一卦,总觉得多了些变数。算了,还是先在这里盯一阵再说吧。”
打定主意的黑袍人身形又一点点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食庞残破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这间墓室,更像是谁也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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